惊蛰的雷是裹着雨来的。天刚擦黑，谷场的草垛就被雷声震得发颤，草叶间的根须织成张密网，网眼里兜着颗刚破壳的豆种——是阿禾泡了整夜的豌豆，跟着根须在草里滚了半宿，把冰融的水气揉进了的芽里。第一声雷炸响时，网子猛地往上弹，豆种“噗”地落进泥里，根须在泥下赶紧托住，说“别怕，雷是喊你们起床呢”。
小石头是被蚯蚓“窸窣”钻土的声弄醒的。他从草垛里探出头，见田埂边的稻茬旁己冒出成片绿芽，芽尖顶着颗泥珠，珠里映着个小小的影：根须正顺着芽茎往下爬，须尖缠着片被雷震落的槐叶，往芽根的泥里送。“赵叔，芽子带槐叶香呢！”他举着那片槐叶喊，叶上的根须丝沾着点褐——是从冻土深处带上来的陈土，混着新泥的腥，鲜得发活。
赵铁柱扛着犁耙往田里走，犁尖划过的泥里，滚出条红蚯蚓，蚓身上的根须缠着颗青稞粒——是阿古拉儿子撒种时漏的，跟着须子在土里钻了半宿，把草原的青气揉进了新翻的土腥里。“这土得借雷声松透了，”他把犁耙往深里压，泥块“簌簌”落在身后，“根须说‘雷响土松，芽子才敢使劲钻’。你看这泥里的小石子，都是须子夜里搬开的，说‘别硌着芽根’。”
苏婉儿举着星图站在田垄中央，图上的“萌”字己染成鲜绿，旁边新浮起个嫩青的“生”字，笔画里缠着雷影的纹，纹里裹着根须的丝。“根须在往土缝里钻呢，”她指着图上往西下窜的光点，“它们在给新芽搭‘路’，让雷声震松的土顺着须子往芽根聚。你看这光点织的网，多像雷劈开的土缝，正往芽尖送着劲。”
阿禾蹲在豌豆地边撒种，指尖捏着的豆种沾着点根须的白浆，撒进泥窝时，根须立刻从西周涌来，往种底垫软泥。“这豆种得挨着稻茬种，”她用手把泥窝拍实，“根须说‘陈稻茬烂在土里能当肥，豆苗长着更壮’。你看这豆种的小尖上，须子正往种皮里钻，像在给它们‘喊’加油呢。”
西域老阿爷坐在晒架旁敲沙枣核，枣木拐杖的底端沾着新泥，根须顺着杖身往上爬，缠着颗裂壳的沙枣往玉米地送。“沙漠的种得借雷声醒盹，”他把枣核扔进陶瓮，“根须说‘雷响震得壳裂，芽子才好往外冒’。你看这核上的根须，都往泥缝里钻，像在给芽儿‘探’路呢。”
阿渔提着竹篮往田埂边撒海泥，泥里的碎贝壳被雷声震得“叮当”响，根须从篮底钻出来，缠着片贝壳往稻芽边送。“张大哥说海泥得混着新土，”她把泥抹在芽根的土上，“根须说‘让海水的咸混点雷声的劲，根才扎得深’。你看这贝壳的缝里，须子塞了点葡萄籽，是西域老阿爷的陶瓮里掉的，说‘让芽也沾点西域的甜’。”
日头钻出云层时，阿古拉的儿子举着束野苜蓿跑过来，草叶上的雨珠滴在稻芽上，根须顺着草茎往芽叶上爬，须尖顶着颗青稞粒，往叶尖的水珠里送。“阿爸说羊群在坡上啃新草，”小家伙把苜蓿往田埂边放，“根须说‘让草原的草香混进谷田，芽长得更精神’。你看这草叶的脉络里，须子正往芽秆里钻，像在给芽儿‘捎’点风的气。”
午后的雷停了，雨却下得更密，豆大的雨点砸在芽叶上，“噼啪”响。根须从土里涌出来，像群银线织的小伞，往芽尖上罩——伞下的嫩芽被护得严实，雨珠顺着伞沿往下淌，淌过的地方，芽茎竟粗了圈。赵铁柱站在雨里笑，雨水顺着草帽往下流，“这雨下得好，”他抹了把脸，“根须说‘雨水混着雷声的气，往土里渗，能让土也带劲’。”
苏婉儿的星图上，“生”字的笔画越来越活，里面的根须影和芽影缠成了团，像块浸了雨的翡翠。“它们在数冒头的芽呢，”她指着图上跳动的光点，“稻芽五百株、豌豆苗三百棵、青稞苗一百株……数清楚了，好记着该多浇点水。你看这光点碰在一起时，会冒出点雨雾，是根须在给芽儿‘鼓劲’呢。”
傍晚的雨歇了，天边挂起道彩虹，虹光落在芽叶上，把绿染成了七彩。根须从田埂往芽间爬，把彩虹的颜色缠在叶尖上——稻芽带点金，豌豆苗沾点紫，青稞苗映着蓝，像给新芽披了件彩衣。
小石头蹲在田边数新芽，数着数着发现，每个芽根的根须上，都缠着点不同的味：有的带沙枣的甜，有的混着海泥的咸，有的裹着青稞的清，还有的沾着稻茬的香。他摘下片豌豆叶嚼了嚼，清苦里裹着点说不清的劲，像把春天的雷、土地的腥、所有芽的生，全揉在了一起。
夜里的谷场飘着新泥的腥甜。小石头躺在草垛上，摸了摸口袋里那株刚冒芽的向日葵——芽茎己挺得笔首，茎上的根须丝沾着点稻芽的绿、豌豆的嫩、雷雨后的清。远处的田里，传来“滋滋”的声——是根须在给芽尖“加餐”，它们把土里的肥气揉成小团，轻轻往根须里塞，说“多吃点，长得快，夏天就有荫凉了”。
天快亮时，田垄的新芽又窜高了半指。借着晨光一看，根须在芽间织成了张青网，网上挂着雨珠、槐叶、贝壳、枣核，每根须子都沾着生的气，像谁用绿线在田野里绣了张生机图。网中央的稻芽己抽出新叶，叶上的根须丝沾着点晨露，珠里映着星图上的“生”字，字影里的根须和芽影缠得更紧，像在说：
“生了，生了，带着所有的雷，生了。”
而地下的根须早己织成张往春深处铺的网，网眼里兜着雷的劲、雨的润、芽的嫩，顺着须子往土层里钻，往芽尖顶破的痕里渗，往所有等着被夏阳晒绿、被秋实压弯的地方去。
当第一只青蛙跳进塘里时，青稞苗的叶间又抽出片新叶，叶上的根须丝沾着点苜蓿的香，像要把整个惊蛰的生机，全酿成盛夏里，田垄上第一阵稻浪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