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是裹着雾来的。天刚蒙蒙亮，谷场的草垛就被雾浸得发潮，草叶上的水珠滚下来，落在根须织的网上，网子往下坠，竟把藏在草里的蒲公英籽带了出来，籽上的白绒毛沾着水，像群撑着小伞的娃娃，顺着网眼往田埂飘——根须在网下轻轻托着，说“慢些飞，别撞着刚冒头的芽”。
小石头是被幼苗“窸窣”拔节的声弄醒的。他扒开草垛的湿草，见田埂边的试播稻种己抽出绿芽，芽尖卷着颗水珠，珠里映着个小小的影：根须正顺着芽茎往上爬，须尖缠着片被风吹落的槐叶，往芽尖的水珠里送。“苏姐姐，芽子带槐叶香呢！”他举着那片槐叶喊，叶上还沾着根须的白丝，丝上缠着点泥土的褐——是从田垄深处带上来的，把土腥气也揉进了叶香里。
苏婉儿举着星图站在田埂头，图上的“播”字己淡成浅赭，旁边新浮起个翠绿的“生”字，笔画里缠着嫩芽的影，影里裹着雨丝的光。“根须在往芽尖聚呢，”她指着图上往高处窜的光点，“它们在给幼苗搭‘梯子’，让养分顺着须子往上爬。你看这光点拧成的绳，多像从根须里抽出来的绿丝，正往芽尖送呢。”
赵铁柱扛着锄头在田垄间走，锄尖拨开带露的草，露出底下的嫩根——是青稞苗的根，白生生的，缠着根须的丝，像串挂在土里的银链。“得把杂草除干净，”他把锄下的草往田埂外扔，草根上的根须跟着飘，“根须说‘杂草抢养分，得让它们离幼苗远点’。你看这草叶上的牙印，都是须子夜里啃的，说要让杂草长不起来。”
阿禾提着木桶往秧田浇水，桶沿的水珠滴在泥里，砸出小坑，根须从坑底钻出来，把水珠往幼苗的根上引。“这水是塘里的，”她用瓢舀水往苗根泼，水花溅起的泥点落在叶上，“根须说‘塘水混着藕的甜，浇苗能让叶尖带点脆’。你看这桶底的根须，缠着颗去年的藕芽，说要让藕香也混进水里。”
西域老阿爷坐在田埂的石头上，往幼苗根边撒碎核桃壳。壳上的纹路沾着雨丝，根须顺着壳的缝往里钻，把壳里的油香往苗根送。“沙漠的苗得靠硬壳护着，”他用拐杖扒拉壳子，让壳围着苗根转，“根须说‘核桃壳能挡着虫咬，还能慢慢化在土里当肥’。你看这壳上的小沟，都是须子刻的，说要把雨存进去，旱了好给苗解渴。”
阿渔挎着竹篮采来带露的野蒿，蒿叶上的水珠滚进篮里，根须从篮底的缝里钻出来，缠着片蒿叶往青稞苗边送。“张大哥说野蒿煮水浇苗，能防蚜虫，”她把蒿叶揉碎了撒在苗根，“根须说‘蒿子的苦混着海菜的咸，虫就不敢来了’。你看这蒿叶上的绒毛，沾着点墨鱼骨的粉，是须子从仓房带过来的。”
日头把雾晒散时，阿古拉的儿子举着束野豌豆花跑来。花瓣上的雨珠颤巍巍的，花茎缠着根草须，须尖顶着颗刚结的豌豆荚——是从草原的豌豆地里摘的。“阿爸说豌豆花能引蜜蜂，”小家伙把花插在田垄边，豌豆荚顺着茎滚下来，落在稻苗旁，“根须说‘让草原的花也香进谷田，蜜蜂来了能多传点粉’。你看这花瓣上的纹路，须子正往里面钻呢。”
午后的雨又下了起来，细密密的，像给田垄罩了层纱。幼苗在雨里轻轻晃，叶尖的水珠顺着根须的丝往下淌，淌进土里，竟晕开圈淡淡的绿——是叶汁的颜色，被根须悄悄吸了去，往更深的土里送。
“这雨下得好，”赵铁柱站在雨里笑，雨水顺着他的草帽往下滴，“根须说‘春雨贵如油，得让每滴雨都钻进苗根里’。你看这田垄上的根须，织成了张密网，把雨水全兜住了，一点都漏不了。”
苏婉儿的星图上，“生”字的笔画越来越亮，里面的根须影和幼苗的影缠在一起，像团跳动的绿火。“它们在比着长呢，”她指着图上交错的光点，“稻苗长一寸，根须就往深扎一寸；青稞苗展片叶，须子就往宽铺一尺。你看这光点碰在一起时，会冒出点绿雾，是根须和幼苗在说话呢。”
傍晚的雨停了，天边挂起道彩虹，虹影落在秧田里，把苗叶染成了七彩。根须从田埂的土里钻出来，顺着虹影往苗尖爬，把虹的颜色缠在叶上——稻叶带点金，青稞叶沾点紫，海蓬子的叶映着蓝，像给幼苗披了件彩衣。
小石头蹲在田边数幼苗，数着数着发现，每片叶子的背面都缠着根须的丝，丝尖沾着点不同的味：有的带槐叶香，有的混着藕甜，有的裹着核桃油，还有的沾着野蒿苦。他摘下片青稞叶嚼了嚼，清苦里裹着点说不清的暖，像把春天的雨、土地的香、所有人的盼，全嚼在了嘴里。
夜里的谷场飘着青草的腥甜。小石头躺在草垛上，摸了摸口袋里那颗青稞粒——它早裂开了缝，缝里钻出个嫩黄的芽，芽尖缠着根须的丝，丝上沾着点雨水的清、泥土的润。远处的田垄上，传来“滋滋”的声——是根须在给幼苗“盖被子”，它们把软泥揉成小团，轻轻垫在苗根下，说“别着凉，好好长，秋天就有新粮了”。
天快亮时，田埂的草叶上凝满了露。借着晨光一看，根须在苗间织成了张绿网，网上挂着雨珠、花瓣、碎壳、蒿叶，每根须子都闪着光，像谁用晨露在苗间串了串珠子。网中央的幼苗长得更高了，叶尖顶着颗最大的露珠，珠里映着星图上的“生”字，字影里的根须和苗影缠得更紧，像在说：
“长了，长了，带着所有的雨，长了。”
而地下的根须早己织成张往西方蔓延的网，网眼里兜着露的凉、肥的厚、苗的嫩，顺着须子往土层里钻，往田垄的缝里渗，往所有等着被夏阳晒壮、被秋实填满的地方去。
当第一只蜜蜂落在野豌豆花上时，稻苗的叶尖又抽出片新叶，叶上的根须丝沾着点花蜜，像要把整个春天的生机，全酿成夏夜里，田埂上第一声蛙鸣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