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水在谷场的低洼处汇成细溪，“哗哗”地往田埂的方向淌。溪水钻过根须织的网，网眼滤下些碎冰碴，漏过去的水就带着点根须的白浆，在泥地上冲出浅沟，沟底的冻土被泡得发软，“咔吧”裂开细缝，像土地在伸懒腰，把冬藏的气呼了出来。
小石头是被冻土开裂的声响弄醒的。他从草垛里滚出来，脚刚沾地就踩上块软泥，泥里裹着根粗须，须尖还缠着片去年的稻壳——是打谷时嵌在土里的，被融水浸了整夜，倒把土腥气泡得发甜。“赵叔在翻地呢！”他往田埂跑，见赵铁柱正扶着犁耙往土里扎，犁尖插进冻土缝，带出的泥块上缠着根须，像串挂在耙齿上的银链。
“这土得晒透了才好下种，”赵铁柱把犁耙往深里压，泥块“簌簌”落在身后，根须从泥块里钻出来，缠着碎土往田中央送，“根须说‘冻土裂的缝是给种子留的门，得把缝里的冰碴清干净’。你看这泥里的小虫子，都是根须叫醒的，说要让它们先松松土。”
小石头蹲下来扒拉泥块，见块冻土裂成了八瓣，每一瓣里都裹着根细须，须上沾着点青稞粉——是阿古拉儿子撒的，跟着根须钻进土缝，把草原的气揉进了谷场的土里。他捏起块软泥，凉丝丝的，却带着点暖，像把冬的冷和春的热捏在了一块儿。
苏婉儿举着星图站在田埂上，图上的“萌”字己染成嫩绿，旁边新浮起个赭红的“播”字，笔画里缠着泥土的影，影里裹着犁耙的痕。“根须在往田垄深处钻呢，”她指着图上往横向铺展的光点，“它们在给种子划地界，稻种该占哪片，青稞该落哪垄，都标得清清楚楚。你看这光点弯成的弧，多像犁耙刚划过的痕。”
阿禾正蹲在秧田边垒田埂。新挖的泥块带着潮气，她用木槌把泥敲实，根须从泥里钻出来，缠着碎草往泥缝里塞。“秧田得保着水，”她抹了把额角的汗，汗珠滴在泥上，晕开圈淡红——是红薯的汁水，根须从仓底带上来的，“根须说‘让陈红薯的甜混进新泥，秧苗长出来才壮实’。你看这田埂上的草，都是须子从谷场拖来的，说要当护埂的‘小篱笆’。”
西域老阿爷扛着半袋羊粪走来，粪袋上的毛毡沾着融水，根须顺着毡子的缝隙往里钻，缠着颗羊粪蛋往秧田边送。“沙漠的肥得掺点谷场的土，”他把羊粪撒在泥上，粪粒滚进土缝，“根须说‘羊粪带着草原的劲，混着稻壳灰，能让土发起来’。你看这粪蛋上沾着的沙粒，是从拐杖缝里掉的，跟着根须跑了半里地，倒把沙漠的燥气也揉进去了。”
阿渔提着桶海泥走来，海泥黑油油的，裹着碎贝壳，根须从桶底钻出来，缠着片贝壳往田埂上送。“张大哥说海泥里有磷火，”她把海泥泼在秧田的边角，泥里的贝壳“叮当”响，“根须说‘让海水的咸混点新泥的腥，秧苗的根才扎得深’。你看这贝壳上的小坑，都是须子夜里啄的，说要把海的气存进去。”
日头爬到半空时，阿古拉的儿子赶着羊群经过田埂。羊蹄子踩在软泥上，留下串串浅坑，根须从坑里钻出来，缠着羊蹄带起的草籽往田里送。“阿爸说羊群的粪能肥田，”小家伙捡起草丛里的羊粪蛋，往土里埋，“根须说‘草原的羊吃了青稞，粪里都带着绿，能让谷田也长点草原的劲’。你看这羊嘴里掉的草叶，须子正往土缝里拖呢。”
午后的阳光把土地晒得发烫，泥块开始发酥，用手一捻就成粉。赵铁柱扶着犁耙来回走，犁齿带起的根须在空中飘，像群银线织的网，网住阳光的暖往土里坠。“该试播了，”他从竹匾里抓出把稻种，往刚翻过的土里撒，种子“簌簌”落下去，根须立刻从西周涌来，往种子底下垫软泥，“根须说‘先让几颗种子探探路，看看土够不够暖’。”
苏婉儿的星图上，“播”字的笔画渐渐清晰，里面的根须影开始往田垄的方向铺，像张摊开的地图。“它们在数田垄呢，”她指着图上整齐的光点，“东边十垄种稻，西边五垄种青稞，南边两垄留着种海蓬子……都记好了，等天晴就下种。你看这光点碰在一起时，会冒出点土黄的烟，是根须在给土地‘做记号’。”
傍晚的风带着泥土的腥甜往回涌，阿禾在秧田边烧草木灰，火堆“噼啪”响，灰烬被风吹起来，落在根须的网上，被须子悄悄裹进土里。“草木灰能防虫害，”她用树枝拨着火堆，“根须说‘让陈谷的秆混着新土的气，烧成灰才够劲’。你看这火堆边的根须，都往火里钻，像在抢着沾点烟火气。”
夜里的谷场飘着泥土的暖香。小石头躺在草垛上，摸了摸口袋里那颗青稞粒，粒上的绿己透出点嫩黄，像藏着个小芽，沾着点新泥的腥、羊粪的臊。远处的田埂上，传来“沙沙”的声——是根须在给试播的稻种盖土，它们把软泥揉成小团，轻轻盖在种子上，说“别冻着，再攒点暖，就该冒头了”。
天快亮时，田埂突然轻轻动了动。借着晨光一看，是根须从西面八方涌来，在田垄上织成排小篱笆，篱笆上缠着试播的稻种壳、青稞的碎粒、海泥的贝壳，每根须子都沾着新土的粉。根须在篱笆顶端盘成个圈，圈里的融水映着星图上的“播”字，字影里的根须突然亮了亮，像在给所有土地说：
“好了，好了，带着所有的土，好了。”
而地下的根须早己织成张往田垄延伸的网，网眼里兜着泥的软、肥的劲、水的清，顺着须子往土层里钻，往犁耙划过的痕里渗，往所有等着被种子扎根、被春阳催绿的地方去。
当第一只燕子掠过秧田时，田埂的软泥里己钻出个的芽尖——是那颗被根须护着的试播稻种，芽尖顶着点新土，沾着根须的白丝，像要把整个冬藏的土气，全酿成开春时，田埂上第一抹破土的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