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前的风总带着股沉，像把看不见的梳子，梳得谷场边的槐叶簌簌落。晒架上的东西渐渐堆得满了，竹席的缝隙里钻出些浅黄的须，缠着稻穗的芒、豆荚的壳，往横木上爬，倒像给架子织了件带穗的衣裳。
小石头是被稻穗“啪嗒”掉粒的声弄醒的。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赵铁柱新铺的稻穗全垂着头，穗尖的谷粒鼓得发亮，有几颗熟透了的正顺着根须织的网往下滚，落在草垛上，滚出串金晃晃的印子。“稻子急着要下来了，”他捡起草垛上的谷粒，捏在手里轻轻一捻，壳裂了，露出雪白的米，米香混着晨露的湿，往鼻尖里钻，“根须的网都接住了，怕它们摔疼呢。”
阿禾的船刚靠岸，就听见竹匾“咯吱”响。她掀开盖在匾上的槐叶，里头是堆黄澄澄的玉米，玉米粒上还沾着点黑泥，泥里缠着根红须——是从山脚下的玉米地带来的，须尖卷着颗野栗子，壳上带刺，是孩子们昨天在山腰捡的。“后山的栗子落了半坡，”她把玉米往晒架上层挪，玉米的甜混着栗子的涩漫开来，“孩子们说玉米须和栗子刺在土里握了手，要让‘甜’和‘面’凑成锅秋粥呢。”
刚摆稳玉米，阿渔就提着个竹篮来了。篮里是串晒干的紫菜，紫菜边缘卷着些银亮的细沙，沙里裹着片贝壳——比风铃上的贝壳小些，壳上的潮痕印里嵌着颗葡萄籽，是西域老阿爷给的。“张大哥的驼队带了新酿的葡萄汁，”她把紫菜挂在晒架角，海风的咸混着葡萄的酸漫开来，“老阿爷说这贝壳跟着洋流漂了半年，就为了在这儿接住颗葡萄籽，让海的凉和葡萄的暖碰个杯。”
苏婉儿正蹲在晒架下数星图上的光点。图上的光比昨日稠了三倍，像撒了把碎钻，光点连成的线绕着晒架打了个圈，圈中心亮得晃眼，细看是个小小的“收”字影，影边缠着无数细须，须尖顶着各种果实的魂——稻的圆、玉米的方、栗子的圆、葡萄的椭。“根须在土里绕了九圈，”她抬头朝小石头笑，指尖点着图上的光圈，“圈里的‘收’字快显形了，等它亮透了，就该开镰了。”
说话间，西域老阿爷拄着枣木拐杖来了。拐杖头的骆驼雕上又多了串红绳，绳上拴着颗干杏，杏核裂开道缝，缝里钻出根白须，须上沾着点麦粉——是从驼队的面袋里漏出来的。“沙漠的麦子磨成粉了，”他把干杏挂在野枣旁边，杏的酸混着麦粉的香漫开来，“孩子们说要让杏核里的须尝尝面味，等收了稻子，就用新米和面，蒸锅夹着杏干的馍。”
阿古拉的儿子举着束野菊跑过来。花瓣黄得发脆，花茎上缠着根草须，须尖顶着颗荞麦粒，是从草原边缘的荞麦地带来的。“阿爸说羊群己过了山口，”小家伙把野菊插在玉米旁边，荞麦粒顺着花茎滚下来，落在稻穗堆里，“羊粪里的荞麦粒发了芽，根须跟着芽往这儿爬，说要让草原的荞香也混进谷场的甜里。”
午后的日头把晒架晒得发烫。赵铁柱扛着把新磨的镰刀过来，刀背上刻着个小小的“丰”字，刻痕里缠着根须，须上沾着点稻叶的绿，是今早从稻田割的。“刀磨得能照见人影了，”他把镰刀靠在晒架柱上，刀光映着稻穗，晃出片金红，“等星图上的‘收’字亮透，就用它割稻，让刀刃上的‘丰’字印沾点稻花香，割起来才顺气。”
傍晚的风突然带了点雨意。张大哥刚把晒架上的东西往中间拢，就见远处飘来片乌云，云里裹着些细碎的雨，落在晒架上，打湿了根须织的网。雨珠滚过玉米时，玉米粒上的黑泥化了，露出道红痕，像根须在上面描了笔；雨珠落在葡萄汁浸过的贝壳上，壳上的潮痕印突然亮了，映出串小小的驼队影，正顺着根须往晒架中心走。
“这雨是送信号来的，”小石头伸手接了滴雨，雨珠里晃着个模糊的影——是谷场边的打谷机，正“轰隆”转着，“根须的网接住雨了，怕淋湿了稻子，你看它们把网收得更紧了。”
夜里的风带着雨气，吹得晒架上的东西轻轻晃。小石头躺在草垛上，听着根须在土里“咯吱咯吱”地织网，比前两夜更急，像在赶工。他摸了摸口袋里那颗从稻穗上掉下来的谷粒，米香己经浸透了壳，捏在手里温温的，像揣了颗小太阳。
远处的稻田里，虫鸣几乎听不见了，换成了稻秆“咔嚓”的轻响——是熟透的稻穗压弯了秆子，秆子在跟土地道别呢。还有玉米地传来“噼啪”声，是玉米壳裂开了，露出黄澄澄的粒；山腰传来“咚咚”声，是栗子从树上掉下来，砸在根须的网上。它们凑在一块儿，像在喊：“好了，好了，就等开镰了！”
天快亮时，晒架中心突然“咚”地响了声。借着晨光一看，是颗最大的玉米从架上滚下来，落在根须织的网中心，玉米的红须缠着稻穗的芒、荞麦粒的壳、葡萄籽的皮，在网中心打了个结，结上沾着滴雨珠，珠里映着星图上的“收”字影，影边围着所有果实的魂。
像在说：
“结了，结了，带着所有的穗，结了。”
而地下的根须早己织成张金网，网眼里兜着稻的实、玉米的满、栗子的圆、葡萄的甜，正顺着须子往晒架中心聚，往镰刀的“丰”字印里钻，往所有等着被谷场收下、被粮仓藏好的地方去。
当第一片槐叶落在镰刀背上时，刀上的“丰”字印己经吸足了日头的暖，根须尖顶着颗最的稻粒，正往那字的竖画里钻——那竖画得首，像根通往粮仓的路，要把这满架的实，全结成年底时，灶台上飘出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