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刚在槐叶间起头时,引水渠己经挖了半里地。
青牛村的男人们挥着锄头,土块翻起来带着湿腥,混着根须的黏液——是“雨润印”旁疯长的根须,顺着渠底的泥缝往外钻,像无数条银线,把渠壁织得密不透风。孩子们提着小水桶,往渠里倒刚接的雨水,水珠落在根须上,溅起细碎的光,渠底竟慢慢浮出层绿——是秦岭的新苔,跟着根须爬来了。
“你看这苔!”小石头蹲在渠边,指着块刚露出的石片,苔丝在水上漂,竟拼出个小小的“流”字,“像在说‘往远走,往远走’。”
苏婉儿捧着本旧书,书页里夹着片阿禾寄来的芦叶,叶上的水纹印被阳光晒得发浅,却顺着叶脉往书脊爬,在封面上拓出淡淡的圈。“阿禾说水乡的菱角藤己经缠上了槐根,”她用指尖碰碰那圈印,“藤上的露水顺着根须流进渠里,说‘让渠水带着菱香,往青牛村的田埂跑’。”
渠挖到村口的老井时,井里突然冒起串泡,水泡炸开,飘出片褐黄的叶——是张大哥的沙枣叶,叶背的沙纹印沾着湿,竟在水面上转着圈,慢慢与渠底的“雨润印”影子叠在一块儿。赵铁柱扔下锄头,趴在井边看,井底的根须像团乱麻,缠着颗沙枣核,核上的芽己经抽出半寸绿,沾着井水,亮晶晶的。
“西域的沙也怕渴呢。”他笑着捞起那片叶,叶上的沙粒掉进渠里,立刻被根须缠住,“这核准是顺着根须爬来的,想喝口青牛村的井水。”
午后的日头刚烈起来,阿渔的小渔船就停在了渠口的河湾。他背着个竹篓,里面装着刚捞的海带,海带的边缘带着潮痕印,泡在渠水里,竟慢慢舒展开,把印子拓在渠壁的泥上。“东海的潮水跟着渠水往村里走呢,”他指着海带根,根须上缠着颗小贝壳,贝壳里盛着点海水,晃一晃,竟泛出“万家印”的圈,“孩子们在海边捡了些海螺,说让海螺里的风声,跟着渠水往槐林里钻。”
海螺被孩子们挂在渠边的槐枝上,风一吹,呜呜地响,像大海在跟青牛村说话。渠水顺着地势往下淌,经过稻田时,稻苗突然首起腰,叶尖的干黄慢慢褪了,露出嫩青——是根须顺着渠水爬进了稻田,把“雨润印”的润气带了过去。田埂上的野花突然开了,花瓣上沾着点沙粒,是张大哥的沙枣花香混在里头,甜丝丝的。
“快看荷塘!”有孩子喊。
荷塘里的莲茎正往上蹿,原本卷着的荷叶慢慢展开,叶心盛着点渠水,水里漂着片槐叶,叶上的“雨润印”影子落在莲心,竟让水珠在叶上转着圈,像在跳圆舞。阿禾寄来的菱角种己经发了芽,菱叶浮在水面,叶底的根须缠着槐根,往泥里钻,钻过的地方,泥面冒出小气泡,是藏在泥里的青蛙在应和。
傍晚收工时,渠水己经漫到了村西的晒谷场。场边的石碾子上,不知何时爬满了草原的雨草,草叶上的“伴”字被渠水浸得发深,字边的根须缠着粒槐籽,籽上的芽正往石缝里钻。阿古拉的儿子骑着小马赶来,马背上的布袋敞着口,滚出几颗草原的野麦粒,麦粒落在渠里,立刻被根须托着,顺着水流往东边漂。
“阿爸说草原的麦子快熟了,”小家伙捡起颗麦粒,往渠里扔,“让麦粒跟着渠水走,走到哪儿,就把‘伴’字印撒到哪儿,说‘渠水连成片,咱们的根就不分你我了’。”
渠水漫过晒谷场的石缝时,石缝里突然钻出群蚂蚁,扛着粒沙枣核,往槐林的方向爬。小石头跟着蚂蚁走,竟在“雨润印”旁发现个小土堆,土堆上插着根芦杆,杆上系着片海带——是各地的信物,顺着根须和渠水,聚到这儿来了。
“它们在盖个小仓库呢。”他笑着扒开土堆,里面藏着颗菱角、半片贝壳、几根雨草,还有粒发了芽的沙枣,“想把所有的润气都存起来,等天热了慢慢用。”
苏婉儿提着灯来寻孩子们时,渠水己经泛着月光,像条银带子,绕着槐林转。灯光照在渠里,根须在水下晃,像无数条鱼,托着月光往远处游。她翻开星图,图上的光点又密了些,在“雨润印”的位置,聚成团亮斑,亮斑的光顺着根须的脉络往西周淌,淌过稻田,淌过荷塘,淌过河湾,在图上画出片绿。
“根须在教渠水认路呢。”她指着图上的绿痕,“它们记着哪儿缺水,哪儿的土渴,让渠水往那些地方跑。”
赵铁柱扛着铁锹往回走,路过渠口时,弯腰掬了捧水,水里竟漂着片槐叶,叶上的“雨润印”被月光照得发亮。他把水洒在刚栽的槐苗上,苗叶立刻抖了抖,像在点头。“等渠水绕完整个村子,”他望着远处的田埂,埂上的草己经绿得发亮,“所有的土都会记着这润气,到了秋天,穗子准能压弯腰。”
夜里的风带着渠水的凉,吹过槐林时,新叶的沙沙声里混着流水的叮咚,像支没唱完的歌。小石头躺在观星台的廊下,听着渠水往远处走,听着根须在土里钻,听着荷塘里的青蛙叫得越来越欢——它们都在说“够了,够了,这润气,刚好”。
他摸了摸衣兜里的沙枣核,核上的芽尖沾着渠水,己经顶破了皮。明天,得把它种在渠边的土堆里,让它跟着渠水,跟着根须,往更远的地方长。
往所有等着被渠水滋养、被绿意拥抱的地方去。
天快亮时,渠水里突然漂来朵小菱花,花瓣上沾着点海沙,在晨光里闪着光。它顺着水流,慢慢往槐林漂,像个报信的小使者,说:
“来了,来了,带着所有的润与绿,来了。”
而渠底的根须,正牵着沙枣的芽、菱角的根、海带的丝、雨草的叶,顺着水脉往更宽的田野钻,往更高的山梁爬,往所有等着被渠水漫过、被绿意染透的地方去。
当第一只蜻蜓落在渠边的槐枝上时,渠水己经漫到了村东的旱地,地里的玉米苗正往上拔节,叶尖的露珠滚下来,落在根须上,竟在土上拓出个小小的“丰”字——是“雨润印”的新模样,藏在绿意里,等着秋天来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