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雨信与木牌

2025-08-18 2444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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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的第一场雨,是带着槐花香来的。

雨丝细细的,打在老槐树的叶子上,溅起细碎的白响。小石头蹲在“万家印”旁,看着雨水顺着刻痕往下淌,那些狼骨线、水纹、潮痕、山岩纹像是活了过来,在湿漉漉的树皮上晕开淡淡的墨色,把那个圈形的怀抱染得愈发清晰。

“你看这山岩纹,”苏婉儿撑着油纸伞走过来,伞沿滴下的水珠落在小石头肩头,“比上个月又宽了半分,边缘还泛着点青,像秦岭的苔藓渗了水。”

小石头伸手摸了摸,指尖沾了点湿凉的树汁,混着泥土的腥气。他忽然想起阿石寄来的信,说秦岭的秋雨里,山岩上的青苔会顺着“稳”字印往下流,像给石头系了条绿丝带。“说不定它们在互相学呢,”他抬头笑,“咱们的山岩纹长青苔,秦岭的青苔画圈圈。”

苏婉儿被他逗笑了,从袖中取出一封叠成船形的信:“刚从河边捡的,阿禾的船信,顺着雨水漂下来的。”

信纸是用荷叶梗做的,带着水汽的软,上面的字是用芦苇杆写的,笔画里还嵌着几粒槐籽。阿禾说,水乡的槐叶茶晒好了,装在竹篓里,让货郎顺路带来;还说阿渔前几日划着船去了水乡,带了些东海的珍珠,说要嵌在今年的新木牌上,“让木牌在夜里也能亮,像海上的渔火”。

“珍珠木牌?”小石头眼睛亮起来,转身就往赵铁柱的木工房跑。

木工房里堆着新伐的槐木,锯末里混着槐花的碎屑。赵铁柱正拿着刻刀,给一块木牌凿“潮”字——这是给阿渔预备的新牌。见小石头闯进来,他扬了扬下巴:“阿禾信里说的珍珠,货郎刚送到,在窗台上的匣子里。”

窗台的木匣里,铺着层细沙,沙上卧着十几颗珍珠,有圆的,有扁的,最大的一颗像鸽子蛋,壳上泛着虹光。小石头捏起那颗大珍珠,对着光看,见里面隐约映着自己的影子,还有老槐树的枝桠。“阿渔说这是‘海的眼睛’,”他想起信里的话,“能看见远方的树。”

“那咱们就把它嵌在‘万家印’的木牌顶端。”赵铁柱放下刻刀,从工具箱里翻出细钻,“等秋分那天,让它照着所有来的人。”

正说着,门外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原来是货郎的驴车到了,车斗里装着阿禾的竹篓,还有个盖着粗布的大木箱——是张大哥从西域托人捎来的。

打开木箱时,一股干燥的沙气混着花香涌出来,里面是几十株西域槐苗,根须裹着红泥,泥里掺着沙粒,每株苗的茎上都系着根驼毛绳,绳上挂着个小木牌,刻着“风·新”。“张大哥说这些苗是‘守’字印旁边长出来的,”货郎念叨着张大哥的嘱咐,“特别能扛风沙,让栽在青牛村的路口,说‘就像西域的人站在那儿迎客’。”

孩子们七手八脚地抱出苗,往村口的空地上栽。小石头扶着一株苗,看它的根须在土里轻轻颤,忽然发现红泥里嵌着个极小的陶片,上面有半道“聚”字——是去年那二十口陶瓮上的花纹。“它记得呢,”他小声说,“记得咱们的陶瓮。”

雨停的时候,天边挂了道彩虹,一头搭在老槐树上,一头顺着河水流向远方。苏婉儿站在观星台边,举着望远镜看彩虹的尽头,忽然指着远处的山路:“看,那是不是阿石?”

山路尽头,一个背着药篓的身影正慢慢走近,药篓上插着根长长的竹竿,竿头挑着个布包,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等走近了,才看清是阿石,脸上沾着泥,裤脚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几道被荆棘划的红痕。

“提前来了三天,”阿石放下药篓,从布包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秦岭的山涧里发现了新印记,拓了给你们看。”

油纸打开,是张拓在麻纸上的印记:山岩纹中间,竟缠着圈槐根,根须上还结着个小小的“家”字,是用山泉水浸过的朱砂画的,遇了雨,颜色愈发鲜亮。“山涧的水夜里会涨,”阿石擦着汗笑,“水流过这印子,会发出‘咕嘟’声,像谁在说‘到家了’。”

小石头忽然注意到阿石的药篓里,除了天麻和草药,还有个贝壳——跟阿渔去年送他的那个很像,只是内侧的潮痕印旁,多了道槐根的纹路,像从青牛村一首长到了东海。“阿渔也去秦岭了?”他问。

“嗯,跟我在山脚下碰着的,”阿石点头,“他说东海的礁石上,新长了层带槐叶纹的牡蛎壳,硬得很,能把潮痕印刻在石头里。还说让我把这贝壳带来,跟你那个凑成一对。”

小石头赶紧跑回屋,取来自己的贝壳。两个贝壳合在一起,潮痕印与山岩纹严丝合缝,槐根的纹路缠成一个圆,像两只手在背后牵住了。

傍晚时分,赵铁柱的木工房里飘出松木的香气。他正把阿渔的珍珠嵌进木牌,小石头和阿石蹲在旁边看,苏婉儿则在整理各地的印记拓片,准备贴在观星台的墙上。窗外,新栽的西域槐苗上,驼毛绳被晚风拂得轻晃,与老槐树上的木牌相撞,叮咚声混着远处的河水响,像无数人在低声说话。

“还差草原的消息呢。”小石头数着桌上的信物,“阿古拉说要带槐花蜜,该到了吧?”

话音刚落,村口传来几声马嘶。孩子们往门口跑,见阿古拉的儿子骑着匹小马,手里举着个陶罐,罐子上用狼骨笔写着“蜜”字。“阿爸让我先送蜜来,”小家伙勒住马,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他说路上捡了块带‘万家印’的石头,要亲自背来。”

陶罐打开,琥珀色的蜜里浮着几片槐花瓣,香气漫得满院都是。赵铁柱舀了一勺,拌进刚蒸好的槐花糕里:“明儿给孩子们当早点。”

夜色渐深,青牛村的灯一盏盏亮起来。老槐树下,新栽的西域槐苗在月光下舒展着叶子,阿石带来的拓片被贴在观星台的墙上,与水乡的竹书签、东海的贝壳、草原的陶罐摆在一起,像幅慢慢铺展开的画。

小石头躺在老槐树的根须上,看着天上的星星。苏婉儿说,北斗旁的那颗小星更亮了,像谁在天上挂了盏灯。他忽然觉得,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印记,就像地上的星星,而老槐树上的“万家印”,是把它们串起来的线。

“明天秋分,大家就都到齐了。”他摸着“万家印”上湿漉漉的刻痕,那里的水己经干了,留下更深的纹路,像被岁月吻过的痕迹。

风穿过槐林,带来远方的马蹄声、船桨声、驼铃声,还有秦岭山涧的流水声。它们混在一起,像在说:

“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