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槐花开。
青牛村的老槐树枝头堆雪,香气漫过石板路,钻进每家的窗棂。小石头己经成了村里的“大先生”,带着十几个孩子在槐林里拓印——孩子们趴在地上,用宣纸覆在老槐树的年轮上,蘸着墨轻轻拍打,纸上便浮现出圈圈叠叠的纹路,像无数时光在纸上呼吸。
“这圈最浅的,是林先生在的时候长的。”小石头指着宣纸上一道细痕,“旁边这圈宽的,是我们种第一片槐林那年,雨水足,长得格外快。”
最小的丫头举着拓好的纸,奶声奶气地问:“那这圈带着光斑的呢?”纸上有几处细碎的金点,是时砂碎屑留下的印记。
“那是远方的槐苗在打招呼呀。”小石头笑着说,“西域的槐苗结果了,风把籽带来了;草原的槐苗开花了,羊把花粉带来了;东海的槐苗扎根了,潮水把贝壳带来了——它们都在年轮里留下了记号呢。”
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纷纷把自己拓的年轮纸举起来,对着阳光看,仿佛能从纹路里看到西域的风沙、草原的羊群、东海的浪。
这天午后,村口来了位特殊的客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根槐木拐杖,拐杖头刻着个模糊的“影”字。他站在老槐树下,望着树干上的印记,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
“您是……”小石头上前询问。
老者颤巍巍地抚摸着一道“守”字,声音沙哑:“我是当年影阁的那个逃兵啊……在西域看到槐苗结果,就想着回来看看,看看青牛村的根,是不是真的扎得这么深。”
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块磨得光滑的狼骨,骨上刻着西域的“风”字,旁边添了个青牛村的“守”字,是后来补刻的。“张大哥说,这叫‘和解’。当年我们追着时砂跑,以为能抓住时间,到头来才明白,时间早被你们种进了土里,长得比谁都好。”
小石头把老者领到石凳旁,泡上今年的新槐花茶。茶盏里,花瓣打着旋儿舒展,水色渐渐变绿,像把春天泡在了水里。
“您看。”小石头指着远处的乱石林,那里早己不是狰狞的怪石,而是成片的槐林,新苗顺着石缝往上长,根须把碎石缠成了绿色的毯,“当年林先生说,时间的答案在春天里。现在春天长到了石缝里,长到了西域的沙里,长到了草原的风里——这就是最好的答案。”
老者喝着茶,看着孩子们在槐林里奔跑,拓印的年轮纸被风吹得飘起来,像无数只白色的蝴蝶。他突然笑了,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我这把老骨头,也该给光阴留点记号了。”
他接过小石头递来的刻刀,颤抖着在老槐树的新枝上刻了个简单的符号:像放下的刀,又像张开的手。“这叫‘悔’,也叫‘归’。”他说,“走错的路,就用余生的脚印补回来。”
夕阳西下时,老者要走了。小石头往他的布包里塞了袋新收的槐籽,籽上刻着“记”字。“带着这个,走到哪儿,都能想起青牛村的春天。”
老者点头,拄着拐杖慢慢走远,拐杖敲击石板路的声音,与槐花落的轻响合在一起,像首缓慢的歌。
暮色里,老槐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覆盖了整个青牛村。小石头站在树下,看着孩子们把拓好的年轮纸贴满了石墙,墙上顿时像开了片白色的花,每朵花里都藏着光阴的故事。
苏婉儿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手里拿着封刚到的信,是江南阿禾寄来的:“她说水乡的槐苗己经长到能遮雨了,孩子们在树下学刻水纹印,说要把印记刻到运河的船上,让春天顺着船走。”
小石头接过信,信纸带着淡淡的槐花香,像从很远的春天里飘来。他抬头望向老槐树的枝头,晚霞正顺着枝桠流淌,把槐花染成了金红色,像光阴的年轮在开花。
他知道,故事还会继续。会有新的孩子学会刻第一个印记,会有新的槐籽落到更远的地方,会有新的年轮在春天里悄悄生长,把青牛村的根、林先生的笑、所有守着光阴的人的念想,都一圈圈裹进去,长成更壮的树,开成更盛的花。
而老槐树会一首在这里,像个沉默的守望者,看着时间流淌,看着传承延续,看着每个春天都带着新的印记,往所有需要温暖的地方去。
风穿过槐林,带来远处的潮声、风沙声、牧铃声,混着村里的炊烟味,在暮色里酿成了光阴的味道。小石头仿佛听到林先生在树影里笑,听到赵铁柱在石凳旁劈柴,听到苏婉儿在轻声念信,听到所有守着时间的人,都在说:
“你看,光阴的年轮,真的会开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