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是缠缠绵绵的,像扯不断的丝线。
阿禾蹲在自家后门的河埠头,手里攥着颗槐籽,籽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流”字。水纹荡开,把槐籽的影子揉碎了,又慢慢拼起来,像极了她刚学会的水纹印记——那是模仿青石板上被雨水泡软的纹路刻的,阿妈说,这是水乡的时间会“流”,得顺着它的性子刻。
这颗槐籽是上个月来的。一个摇着乌篷船的货郎带来的,船头上摆着盆绿得发亮的槐苗,苗上挂着本画册,画册里有草原的狼骨、西域的驼铃,还有个叫“阿古拉”的少年靠在槐树下的模样。
“这籽能在水里扎根。”货郎笑着说,“青牛村的小石头托我带的,说水乡的水多,正好让槐籽尝尝不一样的光阴。”
阿禾当时就跑回家,把攒了半年的铜板都掏出来,买下了这颗籽。她选了河埠头最潮湿的角落,那里青石板的缝隙里总渗着水,阿妈说“水脉旺的地方,啥都能活”。埋籽时,她在石板缝里刻了个“流”字,又捡了片柳叶垫在籽下面——“让它知道,这里的光阴是跟着水走的”。
如今,槐籽己经发了芽,的根须顺着石板缝往水里钻,像在跟河底的水草拉手。阿禾每天都来浇水,用竹筒把河心的清水舀来,轻轻淋在芽上,生怕搅乱了它的根。她的画册里画满了根须的轨迹,有的像水波纹,有的像乌篷船的橹影,还有的缠着片柳叶,旁边写着“它在学游泳呢”。
上个月,河水涨了潮,浪头拍过河埠头,把槐苗冲得歪歪扭扭。阿禾急得掉眼泪,抱着苗蹲在雨里,用身子挡着浪。阿妈看到了,没骂她傻,反而搬来几块青石板,围着槐苗砌了个小小的围堰,堰上刻了圈水纹印记:“咱们水乡人护东西,不靠硬挡,靠顺着水走。”
围堰真的管用。潮水退去后,槐苗的根须不仅没断,反而顺着石板缝扎得更深了,还长出了新的须根,像在水里撒了把银线。那天夜里,阿禾发现画册上的草原印记突然亮了一下,狼骨的影子旁多了道水纹,像阿古拉在跟她打招呼。
“原来它们真的能说话。”阿禾抱着画册笑,把自己刻的“流”字拓在旁边,“告诉阿古拉,我们的槐苗会游泳啦。”
货郎再来时,阿禾往他的船里塞了个陶罐,罐里装着槐苗根须泡过的河水,水上漂着片新摘的槐叶。“带给青牛村的小石头。”她说,“让他闻闻水乡的光阴,是带甜味的。”
货郎笑着点头,从船舱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西域张大哥托带的槐籽:“张大哥说,西域的槐苗结了新籽,让水乡也种上,以后风沙来的时候,让水脉和沙脉在土里拉拉手。”
阿禾把新籽埋在围堰旁,这次她刻的印记是“连”——左边是水纹,右边是沙粒,中间用根须连起来。埋好后,她坐在青石板上,看槐苗的影子映在水里,影子旁还有个小小的影子在晃动,像小石头从画册里跑出来,正蹲在对面笑。
雨又下了起来,细细的,打在水面上,溅起无数小水花。阿禾把画册翻开,对着雨帘轻声说:“你们看,水乡的光阴会跳舞呢,跟槐叶一起跳。”
远处的乌篷船摇走了,橹声咿呀,像在哼一首关于远方的歌。河埠头的槐苗在雨里轻轻摇晃,根须在水里舒展,像在跟西域的风沙、草原的风、青牛村的老槐树,悄悄说些关于光阴的悄悄话。
阿禾知道,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槐籽来到水乡,长出更多的槐苗,刻上更多带着水纹的印记。而这些印记,会像河网一样,在土里连起来,把青牛村的根、西域的风、草原的骨、水乡的水,都串成一串,挂在时间的枝头,摇出属于每个地方的、暖暖的响。
就像阿妈说的:“水会流,风会跑,但根连着呢,怕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