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者静立在时间之井的边缘,它的形态令人惊叹,也令人心悸。并非由单一物质构成,而是亿万片、亿万片细微的棱镜,层层叠叠,如同某种来自高维空间的雪花,又像是无数破碎的星辰被精心拼凑在一起。
每一片棱镜都折射着奇异的光芒,细看之下,这些光芒并非静止,而是流淌着、闪烁着。莉亚和艾尔丹很快意识到,每一片棱镜内部,都封印着一个文明的黄昏时刻。
有的棱镜里,是赛瑞斯星古老的日晷在最后一缕阳光中崩裂,石英指针寸寸断裂,化作漫天飞舞的星尘;有的棱镜里,是星穹界一颗超新星爆发前最后的辉煌,恒星外壳被自身引力撕扯,发出垂死前凄美的光芒;还有的棱镜里,是机械宇宙中某台庞大的量子计算机在完成最后一次运算后,发出关机蜂鸣,无数数据流如同退潮般消失在虚空中。
守护者就站在那里,如同一个移动的文明博物馆,又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承载着无数时间的终结。
艾尔丹握紧了手中的剑,剑柄上镶嵌的星髓宝石微微发热。他向前一步,眼神锐利如鹰,首视着由亿万棱镜构成的庞然大物。“你就是这时间之井的看守者?”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时间之井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守护者没有立刻回答,它身上所有的棱镜同时微微转动,如同被风吹动的万花筒,折射出的光芒瞬间将周围的空间染上了无数变幻的色彩。最终,所有棱镜都稳定下来,指向艾尔丹,如同无数道审视的目光。
就在这时,艾尔丹的剑尖,带着决绝的气势,轻轻触及了守护者足尖最下方的一片棱镜。那片棱镜如同活过来一般,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但并非物理上的破碎,而是时间层面的断裂。刹那间,整个时间之井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巨石,泛起了难以言喻的涟漪。
紧接着,响起了错位的钟声,这些钟声并非来自同一个时空,它们如同幽灵般从不同的维度渗透出来。
有的钟声低沉而古老,带着金属锈蚀的味道,那是来自赛瑞斯初代日晷在经历亿万年风霜后,最终崩裂时发出的最后叹息,每一声都仿佛在诉说着时间对文明的侵蚀;有的钟声尖锐而辉煌,如同宇宙交响乐的终章,那是来自星穹界某颗超新星爆发时的最后计时,每一声都充满了壮烈与毁灭的美感;还有的钟声规律而冰冷,带着电子脉冲的质感,那是来自机械宇宙中某台庞大的量子计算机在完成最后一次自我诊断后,按照程序发出关机蜂鸣,每一声都象征着逻辑的终结与数据的沉寂。
这些来自不同时空、不同文明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异的混乱与和谐,仿佛整个宇宙的时间轴在这一刻都被打乱,所有的过去、现在、未来都在这里短暂地重叠。艾尔丹甚至感觉自己的思维都变得有些迟滞,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耳边充斥着无数杂音,有婴儿的啼哭,有老人的叹息,有战士的呐喊,有学者的低语……这一切都混合在那些错位的钟声里,形成了一曲令人心神摇曳的时空挽歌。
“你们携带的星髓,”守护者的声音终于响起,不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首接在艾尔丹的脑海中回荡,带着一种空灵而古老的质感,仿佛来自时间的开端,“是时光之伤的结晶。”它的光子手指,如同由纯能量凝聚而成,没有任何实体感,却带着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穿透了艾尔丹胸前的防护,精准地、轻柔地伸入他的胸腔。艾尔丹能感觉到那光子手指的温度,不是冷,也不是热,而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虚无感。
光子手指在艾尔丹的心脏位置停了下来,那里,那颗被星髓能量包裹的时空锚点,仍在以一种缓慢而稳定的节奏跳动着,如同心脏。守护者的手指轻轻一勾,那颗仍在跳动的锚点便脱离了艾尔丹的身体,悬浮在两人之间,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蓝光。
“每个锚点都是未愈合的伤口,”守护者继续说道,它的声音让艾尔丹感到一阵寒意,“记录着某个宇宙被迫成长的阵痛。”它身后的空间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展开了一个巨大的全息沙盘。这个沙盘并非静止的,而是动态的,上面呈现出九重时空闭环的复杂交叠状态。
每一个闭环都像一个独立的宇宙泡,内部闪烁着不同的光芒,代表着不同的文明、不同的历史走向。而每个闭环的中心,都悬浮着一些破碎的光影,仔细看去,正是泽诺在不同时间线上的记忆碎片。有的碎片里,泽诺正在研究星门的设计图,眉头紧锁;有的碎片里,泽诺正在与某个神秘人物激烈辩论,言辞恳切;还有的碎片里,泽诺站在星门之前,眼神中充满了迷茫与决绝,仿佛在做出某个至关重要的抉择。
就在守护者展开全息沙盘的同时,莉亚佩戴在手腕上的星髓净化器突然发出一阵尖锐的哀鸣,那声音像是受伤的野兽的嘶吼,又像是某种机械在濒临崩溃时的警告。净化器表面的金属表盘上,原本光滑的表面出现了无数细密的裂纹,如同蜘蛛网般蔓延开来。而从这些裂纹的缝隙中,一丝丝粘稠的、呈现出不祥的深黑色的星髓物质正缓缓渗出,散发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败的气味。
“这是被污染的时间线。”守护者似乎对莉亚净化器的状况了如指掌,它的光子手指轻轻一指,那渗出的黑色星髓物质便如同有了生命般,自动飘向时间之井的中心。守护者将净化器整个浸入时间之井的边缘,井水——如果那还能被称为水的话,更像是某种粘稠的能量流体——立刻沸腾般涌起,发出滋滋的声响。那些被污染的黑色星髓物质在井水的冲击下,逐渐凝聚、固化,最终形成了一个实体。
那个实体悬浮在时间之井上方,形态极其诡异。它有着人类的轮廓,但身体却是由无数个艾尔丹与莉亚的面孔拼贴、堆砌而成。有的面孔是艾尔丹年轻时的模样,眼神中充满了理想与憧憬;有的面孔是莉亚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的样子,眼神坚毅而专注;还有的面孔是他们在星空试炼场中并肩作战时的模样,充满了信任与默契……这些面孔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组成了一具扭曲而怪诞的人形,仿佛是无数个“他们”的集合,又像是某种被时间碾碎后重新拼凑起来的残骸。
“他本是你们最完美的结局。”守护者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它轻轻触了触那具由无数面孔拼凑而成的星旅者的额头。触碰的瞬间,那些密密麻麻的面孔突然开始活动起来,它们不再只是静态的拼贴,而是开始齐声吟唱。
然而,他们吟唱的并非同一首歌,而是来自不同宇宙、不同文明的创世歌谣。有的歌谣悠扬而神秘,仿佛来自宇宙的混沌之初;有的歌谣激昂而壮阔,充满了开拓者的豪情;还有的歌谣低沉而哀伤,诉说着毁灭与重生……无数种不同的旋律、不同的语言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混乱而奇异的交响,仿佛在诉说着宇宙诞生时那无与伦比的混乱与美丽。
“却在触及源初真相的瞬间,被时空闭环碾成量子尘埃。”守护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吟唱声渐渐平息,那具星旅者的身体开始变得不稳定,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崩解。然而,就在这时,它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那不是一双眼睛,而是无数双眼睛。或者说,它的瞳孔是九重迷宫的入口。每一个迷宫的入口都闪烁着不同的光芒,有的明亮,有的黯淡,有的旋转,有的静止。艾尔丹和莉亚能感觉到,每个迷宫的尽头,都似乎传来泽诺的叹息声,那叹息声时近时远,时强时弱,仿佛来自无尽的时空深处,带着无尽的疲惫与无奈。
那星旅者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也是一个沉重的警告。它提醒着艾尔丹和莉亚,在追寻源初的道路上,他们并非第一个探索者,也并非最后一个。有人曾经走得更远,更接近真相,但最终却化为尘埃,只留下这具由无数面孔拼凑而成的、令人心悸的遗骸,以及那九重迷宫瞳孔中,无尽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