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更夜归途上

2025-08-17 1357字 1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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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六年,霜降。

南京城南的砖墙上爬满枯藤,像老人手背暴起的青筋。赵守业紧了紧褪色的靛蓝更夫褂,铜锣在腰间当啷作响。七十岁的老骨头经不起秋夜寒气,他呵出的白雾在灯笼红光里散成蛛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沙哑的梆子声撞进浓雾。这是赵守业第西十三个年头打更,闭着眼都能摸清每条巷弄。可今夜青石板路格外湿滑,灯笼照不透三步外的黑暗。他停下脚步,龟裂的手指抚过墙砖,本该刻着"仁寿里"三字的界石不见了。

"怪事。"老更夫嘟囔着,铜锣突然"嗡"地自鸣。他猛地回头,雾里闪过一道白影——是个穿寿衣的小囡,赤脚悬在离地三寸处。

赵守业倒退两步,朱砂画的护身符从锣面簌簌脱落。再抬眼时,白影化作纸灰飘散。他强自镇定,却听见自己颤抖的梆子声变了调:"戌时三更——亡魂点灯——"

灯笼里的蜡烛"啪"地爆出绿焰。前方巷口不知何时多了个豆腐摊,青白脸皮的老板正舀着猩红豆花。"老赵头,来碗热的?"摊主咧嘴,牙缝渗着黑血。赵守业夺路而逃,布鞋踩进积水,却溅起腐臭的黏液。

七拐八绕后,他瘫坐在熟悉的槐树下。树干上西十道刻痕记录着他的打更岁月,可现在最底下那道变成了"同治三年"。老更夫哆嗦着摸出烟袋,火石擦出的火星里,映出树杈上吊着的十几双绣花鞋。

"赵...老...赵..."

呼唤声从地底传来。赵守业僵着脖子低头,青石板缝隙里挤满灰白手指。他踉跄起身,发现每条巷子都变成了仁寿里,每面墙都爬着那个穿寿衣的小囡。

"戌时三更——"梆子自己响起来,"黄泉路通——"

铜锣"咣当"坠地。赵守业看见雾中浮现出周木匠的脸——这个老友去年腊月就殁了。周木匠的脖子折成诡异角度,手里还攥着给赵守业打的棺材图纸。

"老周?你..."

"跑!"鬼魂的嘴没动,声音却扎进耳膜,"它们在找替身!你看不见自己后颈的淤青吗?"

赵守业反手摸到一片尸斑似的冰凉。周木匠突然尖叫着消散,雾里传来铁链拖地声。老更夫发疯似的狂奔,却在转角撞上一顶猩红轿子。轿帘无风自启,里面坐着西十年前难产而亡的发妻,怀里抱着具青紫死胎。

"当家的,"女鬼的盖头滴着血,"回家吧。"

赵守业惨叫后退,后背撞上坚硬物体。转身只见一堵写满"奠"字的白墙,墙根堆着他历年用坏的更梆,每根都缠着女人长发。雾中浮现无数灰影,全是这些年他夜巡时擦肩而过的街坊——他们早该入土了。

"寅时五更——"梆子自己裂成两半,"魂归...魂归..."

老更夫跪在血红的月光下,终于想起三天前那个雨夜。他看见自己倒在积水中,后脑渗出的血染红了铜锣。穿寿衣的小囡正蹲在尸体旁,用他掉落的更梆在青石板上画着猩红的圈。

灯笼倏然熄灭。赵守业感到有冰冷小手攀上脚踝,雾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回家"。他最后看见仁寿里界石从血泊中浮起,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最顶端是新添的"赵守业"三个字。

晨雾散去时,早起的菜贩发现老更夫蜷缩在界石旁。人们都说赵老爷子走得很安详,就是指甲缝里全是青砖灰,仿佛临终前拼命想扒开什么。而那天之后,夜归人常听见雾中传来沙哑的梆子声:

"亥时二更——归途...莫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