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休言下了马，和蔼笑道：“上次是叶兄亲自为我驾马车，这次又亲自执辔，实在过意不去。”
“你我兄弟二人，可是生死之交，想当年在端州……算了，以后再叙旧，先说你有哪些不同见解，再来解解这三句诗谜。”
“第一处，客栈门口的尸体的确是在众人下到客栈暗道后被移动的，不过不是幽灵现身，暗道就那么短，‘百匀老道’想要摸黑离开暗道不被发现很难……”
“那是怎么移动的？”
“是尸体‘骑马’去的……那尘尾能留在马鬃里，是因为马蹲身将尸体拱到背上，运送尸体后，马背上残留的血迹在返回时被雨水冲刷了。证据嘛，是马匹西肢胫骨前侧的擦伤，那是反复训练马匹跪地留下的。”
“若是规训后的战马，的确可以做到这一点……可时间上够吗？客栈内的通道如此短。”
“地下通道很窄，行进速度很慢，十几号人挤在里面只能缓步挪动，给了马匹运尸充分的时间。”
“这可行吗？如何确保马儿驮尸后不自己乱跑？”
邓休言等的就是这个问题，遂淡淡道：“从客栈到祭坛是一条首道，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系着缬草的木栅通道，所谓缬草，也即甘松，这种香草在古战场上常被用来吸引马匹，使之按既定线路前行。”
“可接连下雨天，会将缬草气味隐蔽啊！纵使马匹的嗅觉远比人灵敏，这种做法也有风险吧？”
邓休言笑了笑，像是在称赞：“叶兄对证据的考虑越来越谨慎了，的确如此，不过那些木栅通道，其实就是路障标志，这是马的自然本能，野生马群依赖记忆迁徙路线，这种能力在驯化成战马后仍被保留，纵使在复杂地形也会有准确的方向感。”
“对啊！怎没早早想到这一点，即使没有明确指令，马匹也能通过记忆完成任务，营伍中的战马便如此，可记住返回营地的路径或冲锋时的固定队形，只要平日施与反复训练，在无人情况下马匹把尸体运到祭坛便是可行的了！”
“通常血腥会引发马匹焦躁，除非受过特殊训练，那日客栈死了好几个人，那匹马的气息却不紊乱，不愧是穆怀萧的战马。”
叶重影不再怀疑，点点头：“第二处呢？”
邓休言扶了扶发髻，垂下双袂，笑道：“第二处，我觉得那‘幽灵’并不想杀死‘酒中仙’，如果是三十年前的‘幽灵’——从杀了天甘手留下那柄幽灵古剑便知，如今这个‘幽灵’正有此意，想让大家觉得是三十年前的‘幽灵’在作祟。”
叶重影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如此一来，凶手要么就是三十年前的那个‘幽灵’，要么三十年前的‘幽灵’杀人案埋藏了更多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是他想解开却解不开的心结——想必这也是一切推理，在最后会导向三句诗谜的原因吧。”
“唔……好像还真是这样。”
“再加上天甘手，那红衣公子所言不假，不存在什么天甘手的徒弟和子嗣，你们看到的那个年轻天甘手，应当就是三十年前因救下穆怀萧而被‘幽灵’杀害了的天甘手——他相貌年轻，并无腿疾，未患风寒，说话却嘶吼如老人，素有‘天降甘霖’的绝学，怎会医不好自身这些小病？所以这个‘幽灵’在三十年前可能并没有杀死天甘手。”
“对啊……关于这一点那红衣公子只有猜测并未用证据推理……”
“关于那段传说，尤其从假冒‘百匀老道’口中传出来的关于三十年前的幽灵案的细节，可能要用相反的思路去理解……很多人不知道，穆怀萧作为飞马大将军，曾在军中以‘反训’法传递军情。”
叶重影心头一惊：“反训？不是调虎离山么？”
邓休言讪讪笑道：“啊，抱歉，我忘了，这是读书人会用到的一个词，有点类似调虎离山、声东击西，是一种间接的、迂回的军事策略，放到这起案件中嘛，有相似的地方啦！只是用‘反训’来界定，便于我接下来的推理。”
叶重影点点头：“反训是何意？即便是可能性推理，也得讲求实在证据及其可行性，这可是你在‘写书人二案’中自己说的……”
“嗯，这反训，便是利用事物的两面性，以反面去诠释正面，达到令人接受的目的，晋代郭璞在《尔雅·释故下》及《方言注》就给过实证：‘苦而为快者，犹以臭为香，乱为治，徂为存’。再比如乱世的‘乱’字，在同一时期，可表示纷乱、坏败，也可表示治理、整治。”
“还有这等事……”叶重影求知欲突然上来了：“在同一时期可否有过军事征伐上的例子？”
“这个自然，‘乱’表纷乱坏败，可见《左传·庄公十年》中的‘吾视其辙乱，望其旗靡，故逐之’；‘乱’表治理政治，则见《荀子·解蔽》中的‘孔子仁智且不蔽，故学乱术足以为先王者’。”
叶重影似懂非懂，化身“叶好问”：“这样啊……反训和本案有何关联？又如何通过这反训思维去解开这一系列谜面？”
邓休言露出狡黠一笑：“放到‘古铺幽灵案’上，如果穆怀萧想传达的是，当年，天甘手没有救自己，而是‘杀’了自己——这对应的是如今天甘手的惨死，也对应的是‘游戏’中的复仇主旨，也解释了为何天甘手隐瞒年老一事出现在客栈——他是来探虚实的。”
叶重影愣了愣，打了个激灵：“灵芝啊，还得是你小子啊，用这个法子，天甘手惨死的可能性动机居然浮现了！”
邓休言拂袂笑道：“那么我们依次对三十年前的‘幽灵传说’反训，便能得出如下其他信息——帝妃祭旗，没有留下三句诗……不过这一点，我还拿不准。”
“的确，这三句诗，不可能无缘无故流传下来并出现在那面屏风上。这案子还有别的反训结果没？”
“叶兄，想必你也知道，穆怀萧、赵无量、天甘手、龙泉剑这西人当年关系如何，且只说龙泉剑和穆怀萧，想必容貌极其相似，才能导致和诸人有不错交情的一念和尚、惘然师太也错认成穆怀萧的尸体……二人若非血缘同宗，关系为何这般密切，龙泉剑又为何同意参演这出戏，恐怕是不解的了……”
“天呐……的确如此！只有彼此没有戒备，龙泉剑才会被赵无量出其不意地杀害，赵无量被杀也是如此……一切居然开始连起来了……灵芝，接着说。”
“所以三十年前穆怀萧既己被‘杀’，游戏中想要复仇‘幽灵’的动机便能解释了——三十年前，或许由于帝妃祭旗，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导致几人刀戈相向，谁知穆怀萧成功活了下来，隐忍多年准备复仇，而天甘手当时一定是以某种方式对穆怀萧下了死手，但得知穆怀萧竟要现身，故而来到古镇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