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芝，说说看。”叶重影双眸迸光，期待道。
邓休言哎了一声：“这大理寺内正西品的大理寺卿遇害，从正五品的少卿到从八品的主簿，常设官员在二十人上下，加上胥吏、狱卒等，约半百到百余人的数量，详断、检法绕不开架库阁内查阅卷宗，文书传递绕不开监狱看守，那樊振是如何做到在看守最严密的架库阁内杀害大理寺卿而无一人发现的？”
小仵作目瞪口呆。叶重影却是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恐怕都是在听从处理残局的大理寺少卿的命令，将尸体从别处挪到架库阁，唯独让蒙在鼓里的杂役在例行打扫清洁时去目睹布置好的‘凶案现场’。”
小仵作打了个激灵：“……邓公子所言不虚，叶总司吩咐我，申时杂役打扫卫生前，不要管阁中发生何事，看到阁中地面有人便把外门锁上。”
邓休言淡淡一笑，似乎这些推理毫无难度，接着又向小仵作讲述了自己在汾阳东麓用寸长断剑杀樊振的经过。
小仵作半信半疑：“所以回到最初的动机上面，叶总司为何要把藏有邓公子踪迹的诗句和《铸剑录》交给樊振？你俩是好朋友啊。为何栽赃自己，致自己于死地？”
小仵作担心邓灵芝被樊振击杀，可他不清楚，天下能单杀邓休言的不过寥寥。
叶重影面带欣慰，不发一言。
这时，邓休言肚子咕噜了一声，进而打了个哈欠，似乎要彻底结束这桩“栽赃案”。
“只要我带着失窃的《铸剑录》出现，叶兄就能达成‘一石二鸟’之计，用樊振这块‘石’，把我‘惊’到此地，再因证人捎带的失窃物证脱罪。毕竟，真正的凶手己经死无对证，又有我这个向着他的证人，无论是怎样的陈述，叶总司都会被释放。”
叶重影突然开口道：“小武，可以把锁门解开了。”
“是，叶总司。”
这个叫小武的小仵作听到命令，忽然变作了另一个人，恭敬地从袖口中取出一个叠得方正的布料包，再从包中取出钥匙。
叶重影一边卸着身上的枷锁，一边笑叹：“好一个邓灵芝，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也只有用这种法子，能让你现身此处。毕竟，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嘛。”
邓休言眉目和善，捂着咕噜咕噜叫的肚子，愁容满面，静静等叶重影更换好官服，三人才从坚实的地牢内走出来。
叶重影对着和煦的郊野大大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又做了做八段锦。
“两年前你隐居不愿踏足世事，可这世上还有很多悬案冤案，真是让我头大，左断刑不能少了你，那些蒙冤的人更不能少了你，你若不出，岂不是浪费一身才华。”
邓休言看着眼前一幕，啊呀一声，失笑道：“叶兄如此诡计多端，竟也有不解悬案？”
“这不入流的鬼点子，想必你早看破了吧？樊振半年前入了大理寺，隔三差五接近我打听你消息，只是我也不清楚，樊振为何杀害欧阳少卿，又为何要杀你。想必前些年你破的一些案子中，牵涉了某些人的利益。”
叶重影换上一身新行头，整个人神采奕奕，小武毕恭毕敬跟随二人身后。
“其实叶总司不必这般委屈自己，邓公子如此重情重义，您只需要对他讲明去年冬日那桩悬案，他自会帮忙。”
三人重新站到了二桥上，天色临近日暮，望着细柳扶风，小武突然开口道。叶重影转过头，拍着邓灵芝的肩臂笑道：“灵芝，先前在地牢中就听到你肚子饿得呱呱叫，走，先带你去吃汴京城中最美味的灌汤包和鲤鱼焙面，还有你最爱的烤鸭，吃饱，咱再说案子。”
邓休言一路风尘仆仆，早己饥肠辘辘，听到生平最爱的这三种食物，魂魄早己被勾走，但仍诗气未泯。可能实在太饿了，连这最后一点身上自带的诗气也暂时消匿了，不禁抿咽口水的同时，还像个傻子似的连连点头：“好呀好呀。”
小武数次听到叶总司提及邓灵芝，但没想竟是个饿死鬼，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灵芝，我有个疑问，樊振去杀你时，你凭什么断定他和大理寺是有关系的，而非牵扯到宫廷门卫？毕竟如果我真的被陷害或刑讯逼供，他都有可能找到你。”
“你不会受刑讯逼供而出卖我，啊，这个也说不准呢。”邓休言淡淡道：“宫廷门卫的钥匙分左右契，存放大内处，非一人掌管，樊振即非见录于御史台、刑部名册，那便是皇城司调入了，而你又在皇城司待过，自然和你是认识的。”
叶重影瞪大眼：“你能把御史台和刑部的官员名册全部背下来？”
邓休言风轻云淡道：“过目不忘，我也很是苦恼呢。”
多年前朝廷发生了一起命案，圣上钦赐拓本，让布衣邓灵芝彻查此案，他只在朝廷中翻阅过一遍，便将册中一众官员名姓字号、官阶分察记了个一清二楚，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是如此清晰。
“你这嘴还是这么撩人嫌。”叶重影带着几分怨气一拳擂到邓休言身上：“我还是不懂，你见到我以后，怎么突然就不慌了呢。”
“去你所在的关押地要经过二桥，这是皇亲贵戚平日才能游览的地方，你若真是死罪，应该在刑部那满是阴暗潮湿蛆臭的地牢中……也不可能是调审更换牢狱，关了这么久，你身上未染任何皮肤病疾……”
邓休言摸了摸瘪下去的腹部，
“所以还有多久能吃到烤鸭？”
叶重影悲喜交加，自己设计了一个如此完美的密室来引出邓灵芝，不想这一切都在这小子的掌控中，他突然心生一计，转过身对小武小声道：“这人是真的邓灵芝。”
邓休言“啊”了一声，回过头，看着桥上鬼鬼祟祟的两个人，暗忖原来自己还是被套路了——
哎呀，向来都是他邓灵芝套路别人，真是时过境迁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