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影转头就要深夜进宫。
邓休言一把拉住他：“这会儿进宫，若不能有关键证据定罪，只会惹祸上身，若韩拓真是敌寇深植朝廷的奸细，还需破解舟桥夜市女性骸骨案，并且需要锁定凶手和韩拓相关，宫中那位才会降罪于他。”
叶重影冷静下来，点点头：“差点误了大事……你调查后，有什么发现吗？”
“自然。”
“你是如何从《五牛图》判断韩拓所画两幅萧寺图和舟桥夜市女子失踪案相关的？”
见叶重影问到了点子上，邓休言喜上眉梢。
“我开始以为是境界不到，后来发现，能骗过圣上的《五牛图》，功底境界是到位了的，那究竟是何原因，致使两幅萧寺图很明显的是仿作？”
“对啊，不仅如此，还特意放于真迹《寒林重汀图》两侧，真假对比极易露馅。”
“当我发现奇怪却道不出所以然的时候，韩拓却面露悦色，通过宴席招待来看，韩拓是个好面子的人，口头说着‘拙作忝列’，实则不然，那画廊一路看过来，唯这两幅萧寺图的仿作痕迹过于明显……按常理，被发现是其仿作，正好说明其作画功底逊于前人，当面露不悦，故此反常处让我意识到韩拓不在意这两幅画的真假……”
叶重影恍然大悟：“果然他在意的是这两幅画要被宾客发现！”
“当我再次潜入韩府，看到另一间陈列室韩拓收藏的毛笔，我想通了，他沾沾自喜的地方不在于画，而是作画的笔。”
“推理的回旋镖出现了！现在该说那些毛笔和那些笔毫了吧！”
邓休言今天有些渴，品茶润嗓，方继续说下去。期间，小武推门而入，向邓休言点头示意，递上一捆竹笺和一枚玉佩，这枚玉佩是星宿剑主持有，交完这两样东西，小武适又退出掩上议事堂大门。
笺上写着“禁笔案”三个字。
欧阳身殒后，朝廷虽未任命，叶重影实际上成了大理寺新任少卿。但经过这段时日，府中人包括小武，似乎都更加听令于星宿剑主。
叶重影自是知道邓灵芝吩咐小武去秘密调查什么了，便未多问。
“叶兄觉得韩府中，最奇怪的一幅画是什么？”
“没有羽毛的鸟。”
“再请问叶兄，尸体尸骨化后会最先隐去尸体的什么特点？”
“表皮特征。”
邓休言满意点点头：“接下来，我将为叶兄揭开舟桥夜市女子失踪案的真相。”
“嗯。”
“我朝有三大笔种，河北东西二路七府流行侯笔，宣城七县盛行宣笔，湖州西厢十七界盛行湖笔……韩府中有支特殊的‘宣笔’，藏在众侯笔、湖笔中，目睹别人的瞻仰和欣赏，这才是韩拓最得意的杰作。”
不曾想邓休言竟如此单刀首入，毫不拖沓遮掩。叶重影己隐约能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推测，但他始终在等一个能说服自己的证据。
“特殊？”
“不知你发现韩府那些字画，除了画的部分，那些字，也是韩拓仿照真迹临摹。”
“这么一说，龟兽华鸟等字画上的题诗，总感觉透露一股说不出的奇怪……”
邓休言微微一笑：“是不同字的相同笔画不一样。‘兽’起笔的两点，和‘美’起笔的两点，二者的起落转锋不同，但那条廊道上其它画上的题字，凡有笔数为点者却都异于此二兽图。尤其‘兽’字起头两笔，力道沉劲，几欲点透纸背。”
“结合你方才的推理，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兽’寓意野蛮、残忍，外内乱，鸟兽行，则灭，加上笔身也有鸟兽图像的椠刻，所以韩拓在写这两个字时，内心有股狠劲……他把那些失踪女子当成了狩猎对象！”
自己终究还是说出了这种猜测，他看着邓灵芝，对方脸上一脸平静。如果尸体白骨化后才被发掘，所要隐去的表象特征……他似乎明白了邓灵芝为何要拼命洗手了……
“这两天我托小武帮我调查了一些东西，似乎有着落了呢。”
“嘁，明明是我的下属，却成了你的跟班，不过谁让我也是你的跟班，快讲讲看，小武调查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
邓休言笑道：“我让小武帮忙拜访了诸葛高。”
“诸葛高？前朝制笔名工诸葛氏的后人！”
“哟，叶兄知道这位奇人呀。”
“当然知道他啊！汴京、建安、洛阳三地的书肆，所售宣笔最多，而其中的‘诸葛笔’更是闻名天下，朝中文官，以无‘诸葛笔’为羞，其笔可谓海内称第一，凡笔工制笔，自唐以后，无不以此人为标杆！”
邓休言做出差异状：“天呐，叶兄，不要告诉我，这些也是你为了迎接我做的准备啊？”
“你少自作多情，大理寺办案，多少会处理些书生间的纷争，自古文人相轻，彼此间鸡皮蒜毛的矛盾也不少！”
叶重影哼了一声。
邓休言挥挥手，强颜欢笑：“啊，是这样啊……叶兄越来越博学了呀！”
“话说回来，你是如何结识诸葛高的？”
“这个嘛……诸葛高也算我的一个好友，前些年走南闯北，凡奇人异士，我总喜欢和他们交游。”
“就搜集韩拓的罪证而言，你让小武向诸葛高打听了什么？”
“宣笔的各类制法、用材差异，以及……一些极为特殊的用材，是否能用来制笔。”
叶重影愣神：“说说看。”
“诸葛高擅制散卓笔，笔长半寸，藏一寸于管中，得诸葛笔者，率以为珍玩，此笔惟诸葛高能制，他人学者，皆得其形似而无其法，反不如常笔，如人学杜甫诗，得其粗俗而己。至于笔本身，紧心缚长毫，硬软适人手，百管不差一……我在韩府看到的那支纹了‘摩羯纹’的宣笔，正是出自诸葛高手。”（注：此论化引自苏轼语、欧阳修语）”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让小武去拜访了诸葛高，而我听说诸葛高为避喧闹，虽营书肆，却不怎么现身，你是如何找到他的？该不会是那枚玉佩吧。”
邓休言笑着点头：“叶兄可否知道，宣笔毫毛因其用材不同有多种分类。不同材质的笔，写出的字各有特点。”
“这个我有所耳闻，但落到具体尚不了解。灵芝，还请细说。”
“狼毫硬，笔力劲挺，适合行草，吸墨不多，还可用来勾勒山石。羊毫软，适合楷书隶篆，浑厚朴茂，可用来摹云霞烟雾，从‘象’的层面，还原景色的绚熳多姿，但毫柔而无锋，书则柔弱无骨。”
叶重影瞠目结舌，仿佛打开了全新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