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拓回想了一遍,点了几个人名,只是这些人名,并非只出现在了一种派系中。而且大多结下梁子的缘由,都是韩拓首言进谏,劝诫双方不要以私害国。
“倘若是朝廷党争,蓄意陷害我,倒是能理解,但以二十三位无辜子女的性命为筹码,这背后之人着实残忍。”
期间,一个值守的探事司上前躬身道:“韩大人,圣上体恤,令我等今夜务必护送大人入住东府。”
来人护腰佩剑,身着暗花纹服,圆领窄袖,束墨带,着灰靴,裹无角幞头。
在邓休言的记忆中,自认识叶重影以来,这小子也是这身装扮,同样的服饰准备好几套,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未变过。
韩拓回过神,一拍脑门:“哎呀呀,多谢提醒,险些误了大事,我这就入宫。你看这府中器物今晚是否需要……”
“这个不打紧,留几个人守在枯井入口即可,马厩那边也上了封条。韩大人可先行入宫,以免逾了圣令时效,待见过圣上,明日小的一早再来韩府,待家眷佣人收拾完毕,便护送他们入宫。”
“啊呀呀,如此,就多多劳烦阁下啦。”
那人握着腰间剑,对着韩拓一拜,对叶重影和邓休言点完头,便挥手聚拢了其余皇城司禁卫护送来一匹马车。
韩拓踩轭上车入舆,不忘拂起车厢竹帘与二人告别,嘱咐中透露着惜别:“邓公子,叶总司,这案子多多麻烦二位,若有进展,务必雁书相告,这桩骇人悬案,放眼整个汴京,也就只有邓公子能破了……”
邓休言点点头,俯身拜别:“韩大人放心,若有后续,灵芝必当托叶总司及时相告。”
叶重影望向邓休言,寻思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听瓮传声的话筒了?
“啊……想必此案破解前韩大人当常住东府,叶总司是我认识的可唯一出入宫门的人了……”
巳时末,大理寺议事堂。
秉烛燃芯,二人毫无困意。
叶重影十分疑惑,白天面对韩拓诘问,邓灵芝当真不懂字画?
“老实交代,你说不知道那幅画是假画,你这是在忽悠韩拓吧?”
“哎呀,瞒不过叶兄。”
“从你一脸笑意就能看出来了,你这是顾及他面子,才改口说未能明辨,还惭愧,下次能不能装得像点,哪有惭愧的人笑得这般从容自信?”
“诶呀,我确实辨出了画作的真假。不知今日宴请,叶兄有何发现没?”
“这韩拓看似为官清廉,可宴席中,餐桌用的紫檀木,桌铺用的雪白棉布,食器则是金银瓷器,又说自己出生寒门,要么在扯犊子,要么这些年当官没少捞好处。”
“我和叶兄看法相同,经过今日宴席上的观察,韩大人很可能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啧……灵芝,今儿你啥时候观察他们了,我看你对菜品观察得倒挺仔细!”
“啊?”
“话说回来,你为何断定韩拓表里不一?”
邓休言收敛嬉笑,正色道:“若这二十三条人命只是为了阻碍韩拓的仕途,的确过于残忍……韩府周遭挖掘出这些骸骨后,相关流言蜚语也不过是说韩拓受到了鬼祟诅咒,不宜此刻迁升,从未首言此二十三条人命乃韩拓所害,何来陷害?”
叶重影自拍脑门:“对啊,方才在府门前,韩拓为何说是在陷害他?难不成他知道可能是谁残害了这些女子?”
邓休言摇摇头:“未必。”
“何意?”
“宋绶藏书甚丰,我曾慕名拜访,此老博通经史百家,是个真正通透的人,若韩拓听从宋绶劝告,没有卷入朝中派系纷争,自行得端坐得正,何惧他人构陷,若擢升前己有门生之择才引火上身,那么韩拓说自己婉拒站位就撒了谎。”
叶重影不住点头:“懂了……”
“韩拓平日好临摹诗画,就拿两幅萧寺图来讲,今日府中观摩,韩拓屡露悦色,几近佞色,圣上青睐韩拓寒梅无霜的高洁气质,这样的人,面对他人评议,本当泰然自若。”
“还真像这么回事。对了,你说你辨出了假画,假画是哪幅?你又是如何辨出假画的?”
这是叶重影此刻最想知道的,在他眼里,这些真迹假迹,没什么区别。
这是进入了邓休言擅长的领域,只见他笑眯眯卖弄道:“《雪山萧寺图》真迹,本应笔法雄劲嗣瘦,但白日所见那幅,其中墨线,雄劲有余而嗣瘦不足,当是挥毫用材不同所致,但更奇怪的是,我观府中置笔处,其笔质材料都为上品,不当出现这样的情况,遂觉奇怪。”
“原来如此,你不知奇怪在何处,但却一眼瞧出画作绝非真迹?”
邓休言点头:“可能……我只仔细观摩了画的缘故。”
叶重影不明话外意,反问道:“你是说,范宽的《雪山萧寺图》是那三幅中的赝品?”
“叶兄,说话可不能得罪人,谁说是赝品的,那可是韩大人的亲笔仿作,透露着一种致敬呢!”
叶重影一拳累到邓休言孱弱的身上:“这天地阴阳,也阴阳不过你邓灵芝啊!”
邓休言喜笑颜开:“我之所以断定韩拓表里不一,其实是因为韩拓撒了谎,这三幅图,有两幅图都是仿作。”
“另一幅李成的《晴峦萧寺图》也是?何以见得啊?”
叶重影思来,当时韩拓的确说只有一幅是自己的仿作,没想到竟这般戏弄来客,自己是门外汉被骗便罢,当时在场的可都是朝廷重臣,实属无礼。
幸亏星宿剑主也在场。
邓休言淡淡道:“少时,有人私赠爹娘《晴峦萧寺图》,我娘秉烛夜观,知其为真,翌日一早便呈献于朝廷密讳阁,岂料画作进宫后,在呈给圣上的途中丢失,再不久,圣上迁怒降罪……”
叶重影心头一惊,没想到好兄弟刻苦钻研琴棋书画和经史子集,竟是有原因的……
“竟有此事!这幅图当真是假的?不然当初偷了这幅画害惨了邓氏的罪魁祸首,就是韩拓了。”
“自然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