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古寺,青竹成排。老和尚亲自栽种了它们,那时小和尚尚在襁褓。
群竹葱郁起来,一老一少的寺庙住进一位女施主。
小和尚受到不小惊吓,他曾问老和尚,为何不下山去,这样就不用走很远的路寻溪涧挑水。老和尚敲木鱼念叨:世俗是虎。
女人来自世俗中,所以女人是虎。
看来自己将要被老虎啃食了。
这位女施主不知何缘由上到寺庙中,似是逃难而来,又似是在逃避着什么,刚来时,眼神中充满惶恐不安。
也许由于某种身体疾病,小和尚不知何由,长得异常圆润,像一只土拨鼠。虽然每次素斋,但随着年岁增长,反而越来越胖……每每看到苗条美丽的女施主,自卑又胆怯。
女施主在一旁缝补僧衣步履,擦拭蒲团佛像的灰尘,小和尚盘膝而坐,聆听师父口中的佛道,紧闭双眼,怕得发颤。
不日老和尚下山云游去了,交代小和尚照顾好女施主。
日照山顶,小和尚心无旁骛敲着木鱼。女施主在两棵竹间系上从腰间解下的绸缎,洗完僧衣与垫单晾上。小和尚扭头往外偷瞟,正好看到门外薄裳在群竹中随风而飘。小和尚赶紧扭回头,通红了脸,愈发敲得快。
女施主走进殿中,蹲到皈依者的身后,伸手拍了下他的背,小和尚扭头,吓得躲到佛像后面。
你……要吃我吗……
灶上香燃尽凋坠,她不禁莞尔,就着地面香灰写到:我饿了。
小和尚摇头叹气,来到蒲团前,正襟危坐,发着抖继续敲木鱼。
怎么了?她把灰抹平散,再写道。
小和尚皱眉,额头浸出汗滴。
这短短一瞬间,小和尚似乎又听到了山脚溪涧的啼哭,老和尚将刚出生的自己带回寺庙,那时翠竹渐渐生长,唯有烛火经文与檀香相伴。而如今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小和尚闭着眼,颤巍巍道,你饿了,我甘愿舍身喂虎。
女施主噗嗤一笑,全然不像凶恶老虎。她写道,你以后有什么想要做的吗?
小和尚打着座喃喃道,说自己想修炼好佛门中的上乘武学。
前些日子,隔壁客房常传来琵琶声,萦绕古寺。那抹挑拨弄伴随了晨钟暮鼓。
吃饱了饭,就不吃人。小和尚想着,便每日做饭都会多添些米菜。
夜间,女施主在殿内挑灯缝补僧衣。经书摊开来,念着念着小和尚走了神。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发觉洁净如莲的双眼在偷看,她对他展颜如莲。莲花凝眸莲花,正是并蒂莲。
小和尚悬挂的心落了下来,老和尚不带一丝尘味云游归来。
女施主喜欢小和尚的厨艺,帮助往炉灶添柴,会用木枝在地面笔书二字:好吃。
小和尚便有劲头烧出更多佳肴。
为表达感谢,她以乐曲相谢,手把手传授。凄哀之律从某天开始转变,变得愉悦怡人,也是从某天开始,小胖和尚长成了大胖和尚。
老和尚将和尚叫到身边:你且带着女施主下山去罢。
胖和尚说,师父,弟子既己皈依,就不背弃。
可他师父却道,你不用留在此处,我佛慈悲,只愿众生欣喜。
交谈的内容女施主没听见,这天她采了山上药草去市集卖,琵琶放在和尚的床头。
过了这天,接着过了明天,尔后过了这个月,也不见女施主返寺。
以往她去卖了药草,都会在日落前归来,给小和尚买根糖葫芦别腰间带回。
这次胖和尚不愿下山莫非让她在门外听到,她不辞而别了?
其实胖和尚不愿还俗下山还有一个原因,便是自己太胖,他总是喃喃道,要是我能瘦下来就好了……
胖和尚继续敲着他的木鱼,念着他的经,就连钟鼓鸟语,听到的也是琵琶韵律,闭眼入睡更是浮现她的身影。
他跪在佛前丝毫不觉欣喜,他告诉自己,这算哪门子皈依。
老和尚对和尚说,去找她吧,找到后别再归来,今年的竹,不用砍,也不用烧。
和尚点头,带着琵琶下山了,原来这么多年来,竟不知女施主的姓名,从不开口说话,怕是有难言之隐,便未曾多问。她不主动提及身世,他也就不方便问起。除了那首琵琶曲他记得非常清,再就是记得她笑起来很美,像莲。
这一走便是若干年,听琵琶的人成了弹琵琶的人。
和尚蓄了发,成为乐师,靠弹琵琶为生,除了她教授的那首曲子,在寺庙里的那些日子,竟无形幻化成旋律,流露出来。
有人请他去一座歌楼教歌女弹琵琶。
乐师告诉那人,我在找一个人,帮我找到她,我就来。
那人说,你该不会在找教会你这首曲子的人吧。以前这儿是出过一位歌女,曲艺绝群,可惜己离开多年,你手里的琵琶,和她的很像。
乐师问,她为何离开。
那人唏嘘道,卖艺不卖身,自己割了舌头带着琵琶逃走了。
末了,那人又鄙夷看着乐师,谐谑道:老爷应该会喜欢你,你和他那少爷一样肥胖……啧,这么胖,还想着学剑呢!
另一位佣人则胆怯道:不愧是一家人,性格和他爹一样孤僻怪异……
乐师从腰间抽出一根糖葫芦,那糖葫芦多年不吃,己经霉黑。
乐师攥紧了手里的弦,通过多方打听,得知了那位大人即将举行寿宴,并邀请很多人,他作为首席授乐师进了府,众多女眷,没有熟悉的面孔。
这位妈妈,请问府上为何不见一位擅弹琵琶的夫人……
佣人瞥了一眼乐师,冷声道:大人是看上过一个歌女,并花大价钱从歌楼买过来,可她不知福分,自己割了舌头逃了,以为能逃一辈子,逃了这么多年,还不是被抓回来了。
他问,之后呢。
佣人得意洋洋,之后?仍旧不从,费了那么多钱就是商品了,不能为大人所用,留着何用,半月前受劓剁去手足成了人彘,丢在猪圈,早疯了。
只见另一个佣人又担忧起来:唉,也不知猪圈里的猪是不是病了,还是看到人彘晦气,猪草都不怎么吃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