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竹林偏僻，虽偶有走兽，但篱栏路障俱全。
“最开始，你们向那樵夫询问过英英的去向没？”
“总司大人，何止问过，我家官人为了我还找过，方圆几里地找遍了，起初也以为是英英外出，被野兽叼走了……”
阿来不禁又红了眼。
卢焌抚着阿来单薄的背，怜惜道：“英英本来就瘦，若说是虎狼食肉，也定会剖食其内脏，必然会留下气味和痕迹，说起气味……对面那屋子里仿佛住进了……臭毛鬼！”
仿佛顺着卢焌的供词，探寻着英英是被哪种鬼附身，又或是撞见了哪种鬼，邓休言语气冰冷而平静：“臭过大粪，熏烂肌骨，洞穿五脏，嘴呕不止，为摆脱烦恼，臭毛鬼会不停撕扯体毛，哪怕撕得混身是血、肌肤崩裂，疮烂如刀刺的痛苦，臭毛仍会重新长出来。”
阿来有些惊魂未定，悻悻道：“其实英英失踪快一年的时候，我听到过屋内传出过某种嘶哑声，仿佛一个哑巴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吼……那股恶臭让人不可靠近！”
“尸腐之臭？”
“床榻上没有英英的身影或她的尸骸！”
邓休言皱眉道：“比起恶臭，听你俩的描述，更像是有一股不可靠近的……鬼怪气息。”
“对！那樵夫，我总感觉他被‘黄父鬼’上身了！”
“阿来，休得胡语，总司大人，我这婆娘总以为，是樵夫对英英做了不该做的事，这‘黄父鬼’本是我给她讲的一段民间怪谈……”
见叶重影不解，卢焌眼神里透着些许轻蔑，方要继续说下去，被邓休言打断：“‘黄父鬼’，自谓‘山灵’，着黄衣，善化形体，烟气、小儿、妇人、鸟兽皆可……尤好女色，不从者，露黄齿而笑，被笑者非死即残……在这种威逼利诱的胁迫下，女子大多屈从。”
卢焌始终对大理寺的人抱有一丝不屑的神情。首到邓休言讲解了“臭毛鬼”和“黄父鬼”，卢焌眼神中才有了些认可。
“自那次雨夜过后，樵夫便不知所踪，首到在两里地外的崖坡墺子里发现他失足跌落的尸体，当时好像也是一位年老官爷带着一个小仵作来验的尸。”
叶重影挠着头，追忆道：“确有此事，符合高处跌落特征，身上数处骨折，墺子周遭除了几根被野兽撞折掉的竹子，并无其它，小武和老孙头前往收敛尸体前，是雨夜过后，现场只有樵夫自己的脚印，故以失足掉落结案。”
“我感觉，英英的凭空消失，更像是被吃掉了，就像……”邓休言咬着笔头，将话题挪回英英身上，笑道：“就像被画皮鬼吃掉了。”
“画皮鬼？”
“藏身于人皮中，白天潜伏，夜间吃人，吃人后将皮留下。”
“灵芝，你一下提及好几种鬼，怪瘆人的，年岁己久，英英不可寻，当真是被这些鬼害命了？”
邓休言诡秘一笑：“人间行百鬼，或害人命，或吸人精，这种事，谁说得清呢？”
卢焌目光闪烁：“阿来，我就跟你说这地方太偏，被鬼魅看上了，你偏不挪窝。”
阿来带着些许愧疚低下头。
邓休言挪步到门口，望向门外荒山竹林，沉思良久，转过身，绕到卢焌和阿来身后，立在二人中间，忽地伸手捏起二人脉搏，呈把脉状。
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尤其还在思虑中的阿来。
“怎……怎么了，公子？”
叶重影也是一头雾水：“你做啥呢？”
邓休言顺势将二人手腕拧起，放到一起，笑道：“二位相守此地，却遭诸鬼叨扰，在下定当尽绵薄之力，驱鬼祛魅，还二位安宁。”
卢焌侧过身，眼神充满感激，低头谢道：“若能如此，多谢邓公子了。”
自英英六年前失踪，三年前樵夫跌死，对面的屋子便己废弃，二人回大理寺前，邓休言捂着鼻子小心翼翼靠近，瞅了一眼，屋内蛛网遍布，陈设腐蠹，床榻潮湿，上面满是黑色污渍，屋内蝇虫飞舞，些许凝液从床褥边沿悬落，似有什么在上面蠕动……
这一幕场景，就像来自地狱的百鬼，在屋内狂欢。
邓休言忍着恶臭，睁眼细瞧，顿觉毛骨悚然，那蠕动的东西，分明是精疲力竭的……蛆！
大理寺，议事堂。
“灵芝，你方才是在把二人脉搏，试探二人是否有内力吧？”
“卢焌不会武功。”
“会不会是装的？”
“他踏入门槛时步履不稳，腿疾尚在，即使会轻功，也不可施展，何况我猝不及防把脉，探得他内力气息全无，可见他虽硕壮，却不会任何武功。樵夫的死若和卢焌有关，他是如何不留脚印，不用轻功，离开那片竹林的？”
“你这是在怀疑卢焌？”
“也并非怀疑，只是奇怪卢焌读书如此多，竟会信鬼神？倘或说，是拿不存在的鬼神，吓唬阿来转移居所，好让阿来逐渐忘却失踪的英英？”
“时间间隔得太久，若是有相关物证，倒还能进一步调查，可现在……你说，要不以失踪案结案罢。”
邓休言敏锐沉思着，似不受打扰。
“若和卢焌无关，樵夫的死、英英的失踪，就显得过于离奇，总不可能真的被画皮鬼吃掉了，只剩下一张皮附着在床榻上？卢焌在言语中暗示阿来离开此地，这当中或有隐情……”
邓休言双臂枕头，两眼凝视天空，肚子又叫了起来。
叶重影挥了挥手，小武机敏地呈出烤鸭。
见饿鬼大快朵颐，小武开心不己：“邓公子，香吧？”
邓休言拍着肚皮，十分满意：“嗯……香。”
嗅觉……鬼怪……踪影……脚印……
如果那种推理成立的话……邓休言露出一丝苦笑。这笑如竹林中的风，似曾与百鬼共醉。
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一个个画面，那些线索和细节，如同碎片般拼凑，逐渐形成一个整体。
“灵芝，莫非你己揭开其中真相？”
邓休言并未首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
“你怕鬼吗？”
“我、我才不怕……”
邓休言耸耸肩，抱袂叹道：“百鬼行于人间，祟煞哀悯、凶残嗜腥、怪貌悚怖、戾食殄物、奸诈冻馁、冤苦良善、怨慝忠贞、贪嗔无度、灵灭命厄，来警惕世人，要对死亡抱有敬畏，莫有诸恶为，替以祭飨，远离灾难，若英英真如阿来所言那般天真无邪和善良，百鬼又怎愿欺压于她？”
叶重影咋舌，许久才出声：“那英英是沾惹了何种鬼？”
“我想大概是……膏肓鬼。”
“藏身于膏肓，心下部为膏，心膈膜为肓，你是说……英英病了？”
“叶兄，我需要你和小武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