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臂案无进展,一是户部司所统人丁数百万余人,又腿部残疾者数千,何况那人来布店时遮着面,二是尸体部分肢体消失的手法未解。这几天,我去了布店、赌坊,才打听到去年进来了一个跛子,专事坐庄投骰。”
“不仅如此,你还在大理寺、刑部、卫州门、伏田海府邸之间,步测了行径的所有可能路线以及对应时长,从而算得老孙头与我们相聚前的路上时间及可能的路线,进而推出了他去过卫州城门……好你个邓灵芝!真有你的!”
“诸手法谜面皆破,只剩下缉拿‘恶灵’了。”
叶重影向邓休言点头示意,这时,易心拍手称快起来。
“邓兄,精彩,不过就此恶灵作祟二案,在下略有拙见,不知可否一讲。”
“易兄但讲无妨,在下洗耳恭听。”
“我倒觉得,与其说是恶灵在作祟,不如说是某些人的必然归宿,就好比天上的二十八星宿,并非因先贤载录于典籍才存在,而是因为本身存在才能在天契至时由先贤发现,故而,某种灵生,某种魄灭,都有它特定的归宿。邓兄何不随我隐入西海,与天地携游,远离尘嚣是非,闲来饮茶吟诗……”
邓休言眼眸发亮,心驰神往,刚想点头,却被叶重影打断:“停!停!易心姑娘,灵芝这会儿若是撂挑子,阁中堆积的诡谲悬案谁来破?”
易心微微一笑,对二人作揖道:“当天下无冤案、悬案之际,邓兄可否考虑我方才的话?”
邓休言笑了笑,但这笑容中有一丝悲苦无奈。且不说自己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何况只要世道在,冤悬之事总归不会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但愿有朝一日,我能和易兄一样看得通透。”
老孙头很是平静,甚至有些欣慰。他心心念念的那个邓灵芝终究还是回来了。至于身旁两位受贿的下属,己在夜间秘密押解刑部。
十里长亭,远方隔尘。前往长安县的驿道上,野径浮云碎断,残花落在古道上。
“两位兄台,前路漫漫,至此便好。”易心坐在马背,挽辔拜别,转身驰骋而去。
似也有些不舍,叶重影叹道:“易心真是一位德才兼备的奇女子。”
“何如山水路,对面即飞花。”邓休言突然咏起王勃这首《林塘怀友》。
暮春这一别,不知何时再相逢。
叶重影听到了诗中离别意:“不免有些伤怀呀。”
“当初在天青楼分别,易兄便送了我这两句,有时会觉得知己难得,她身世坎坷,却能如此轻拿轻放,仅这一点,便胜我远矣。”
“老孙头呢,他毕竟犯了我朝律令,可年事又高……”
“仆为耿介之士,穷途千里也未尝下情于公侯、屈色于流俗。老孙头与我形同爷孙,不愿看我隐于乡野沉沦,还望叶兄这次能救下孙主事。”
“其实那晚,是老孙头提出把自己绑起来的吧,不仅如此,还帮你把另外二人也诱至寮房内一并制服。”
邓休言点点头。
叶重影会心一笑:“仅这一点,就足见其悔过了。不过我有一个疑问。”
“嗯?”
“易心既是江湖人士,怎会第一时间获知你发至官道长安驿的消息?”
邓休言狡黠一笑:“侠以武犯禁,岂是随随便便能犯的?”
汴京城南角艮月堵坊内,人潮汹涌。
“这位公子,押大押小?”
“小。”
“好嘞,买定离手,公子……是押金押银,还是珠玉宝石?”
“我押……”邓休言撸起袖子,拍了拍自己的手臂,笑道:“这只手臂。”
……
隔天,巷坊传开,昨日余晖中的艮岳赌坊内一阵鸡飞狗跳,投骰的庄家在遇到一位穷书生后,勃然掀桌,那书生见状胆战心惊躲到一旁,啃着事先准备好的黄瓜压惊,大理寺那位少卿废了不少劲才降伏那跛子。
用这位大理寺少卿的原话就是:“这小兔崽子,咋恁能窜。”
写书人二案暂告一段落,那写书人也因收受不义之财扰乱治安被羁押。汴京城中一时安宁不少,只是偶尔还会传出州桥夜市有个别女子失踪的消息。
半个月后,经刑部审定,孙主事虽有糊涂之举,但因护法有功,免去刺配,褫青服,以庶民身归故里,念其过往,赐良田数亩。
其后风和日丽的某天,邓休言听到府衙门口的击鼓声。从小武那里得知,大理寺受理了一个妇人的举诉的少女失踪案。
当日邓休言收拾好了行囊,趁叶重影外出办案,准备回到汾阳东麓下的书屋,却见叶重影手里拿着一本读物,神情紧张地逮住了自己。
“灵芝,你要去哪儿?”
“案子己了,回家啊。”
叶重影夺过他手中的行囊,递去一册书:“这话本出现在府衙门前石狮口中。”
听到“话本”二字,邓休言愣了下。
封面写着“汴京志异簿终录”字样,边阑尚新,当刊印不久,这次的稍薄,全书只记录了一个故事,过程详细,讲述了邓休言如何破解了恶灵作祟的诡计,故事结尾则称赞道:
星宿神探邓灵芝借案破案,让民俗怪谈的耸人言论消失在巷坊,可谓英明神武,按照约定,恶灵将不再游荡在人间。
邓休言嗯了一声,转而对着叶重影笑道:“看来真正的恶灵还未捉到呢!”
叶重影倒吸一口凉气:“我们的一举一动这恶灵都能预料到,你小子竟还能笑得出?”
“人生苦短,何不言欢?”遂即,邓休言笑道:“赌坊那跛子虽是第二案的凶手,定然不会是背后的‘恶灵’。”
叶重影瞪眼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
“话本中和卷宗中没写,但我调查过赌坊的人,艮老三另一只臂膀其实……有残疾,自然不能通过臂膀的长度去推算被替换的假肢长度。”
“什么?!灵芝,你这可是伪证啊!”
邓休言嘿然一笑:“‘有时候想象比推理重要’,只有假设物证存在,哪怕逻辑上因艮老三残疾失去推证依据,导致‘真相’的存在站不住脚,但这些过程,最终会成为卷宗,真正的‘恶灵’因为自负也会续写新的话本故事,涵盖我们破解‘借臂’的推理细节,这才是对方想要展现的‘预言’——向世人,向我,证明身为‘恶灵’的自己,总能先人一步掌控全局,预料和睥睨一切的发生。正因如此,‘恶灵’一定会告诉人们,我邓灵芝破‘聝耳借臂’的作祟行为,也在其引导中,是故意让我破的,所以,‘恶灵’会默认甚至希冀我的‘假设物证’是真实物证,在心理层面,‘恶灵’便占尽上风——‘即使你破解了两桩案子的诡计,但你仍然抓不住我’,但这位‘恶灵’一定会遵守承诺停止‘预言’中说过的‘游荡’,立住这个苦心孤诣打造的全新的‘民俗怪谈’形象,同时人们也不再因这两桩作祟案而感到惶恐,对于朝廷和大理寺而言,稳定民心才最重要,如此一来可谓‘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