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在发生了夜叉鬼断臂抛尸后，山庄里的每一个人好似都非常镇定，好似无事发生一般。而且那晚我探查了他们的膳厨，榨油工具应有尽有，但问题是，居然有罕见的‘石瑙油’。”
“‘石瑙油’？是不是用来提炼出‘猛火油’的？那玩意儿不是战场上用的么？”
“嗯，被装在了不同的陶罐中。”
“会不会是用来生火的？”
邓休言摇头道：“不会，有火寸呢。”
“邓小公子，会不会易仁秋从战场带回来的，他曾在信中提及过，在军营中会用剩下的‘猛火油’来烧制包饼果腹……”
邓休言笑道：“若是在军营中留下的喜欢吃包饼的习惯，当还准备许多麦秆、稻草，苏徐娘白日在崖头眺望河谷，睹景思人，说明她不会把易仁秋所喜好的食材扔掉，可膳房内并无麦秆、稻草，两口锅内却有蒸煮留下的油料粉末……而后院还有完整的榨油工具，说明什么？”
“说明香龙山庄的人在……制油？而且制作的是非食用油……这的确很奇怪。”
叶重影凝思道：“自澶渊之盟后，朝中将帅多不学无术，武备松懈，不知古今战史及兵法，原本当用于战场的猛火油柜，被鞑靼人所重视，在中原，却出现在了伶人杂技中……”
“所以我才说香龙山庄很奇怪，李主簿，你觉得呢？”邓休言拍拍叶重影的肩,“一朝自有一朝之气数，叶兄不必愁绪过多。”
一些往事忽然涌上心头，邓休言想起那年在端州相逢，叶重影觉得他的名字很奇怪，休言，便是让人不要说话，那岂不是很憋屈？
邓休言拧着浸透的袂口，思绪被李安律打断。
“的确，还有蔡黎夫妇，好像在黄花镇等了我们很久……那符验上记录的二人三天前入住，却不急着赶往山庄，若说是害怕夜叉鬼，蔡黎方才竟又敢一人上到山上去……”
邓休言很是满意李安律的推理，进而看向叶重影：“诚如叶兄所言，澶渊之盟以来，三司计相曾言冗费压力巨大，当朝强化榷茶制以供戍边开支，而蔡黎所持那茶引，并无州一级的章印……”
“灵芝，你是说这蔡黎夫妇，乃至那个死去的倪商，可能利用了茶引的漏洞与香龙山庄的人勾结，从事私茶贩卖活动出现了纷争，而导致了命案？”
邓休言盯着叶重影，不由夸赞起来：“叶兄愈发敏锐了呢！”
雁轻鸿常年行走江湖，见过人间百态，沉声道：“这也不能怪他们牟取私利，你们官府为了吸引外来茶商，一张茶引会增加数倍虚估，落到地方州县军监，乃至虚估数十倍，这便导致官府开支增大，可他们从没想过，这些多出的开支何尝又不是来自田赋？”
邓休言看向香龙山的茶田，淡淡道：“雁老前辈所言甚是，除此外，还有‘过税’和‘住税’，大宗商品交易征收的田契钱、印契钱，边境的榷场税、沿海的舶税，都是三司财政收入的来源，相对而言，茶、盐、酒、香药、犀象等专卖收入己是巨额……”
李安律无奈道：“两税本就繁多，前几年我随刘寺丞历游各地，所见贪腐盛行，谷帛、金铁、物产、土地税是常规税便罢，各地却私增各类附加税，诸如支移、折变、加耗、斛面，让各地百姓苦不堪言。”
“唉，澶渊之盟后，异族多笑我朝不争，年年上贡，增压百姓，贪吏更甚。”一向活泼的刘泽仁也是一叹。
邓休言转身望了望叶重影，调侃道：“当然还有宅税、地税、和籴、和买，早变成了强行摊派，朝中那些大人才不会在乎是谁在承受这些重担……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叶重影皱眉喟叹：“雁前辈所言不虚，茶盐课利的大部分被商人攫取套利，不旱不涝便罢，若逢水、旱、蝗，赋税蠲免所能给百姓减轻的压力，实在是寥寥无几。这些年，朝政一再空亏，叶某食朝廷俸禄，本不当有此言论，可有些人祸，实属危害大于天灾……还望雁前辈体谅……”
雁轻鸿背手转过身，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再言语。
“那个，叶总司，邓老弟，咱们要不还是回到案子本身？毕竟如果邓公子所猜测正确，那我们一定要弄清这个‘秘密’了啊。”
“灵芝，你留下郑危和蔡黎，难不成就是为了验证这种猜想？若是二人不和，或有谁遭遇不测，那香龙山庄和外地茶商很可能就是勾结贩茶引发了矛盾，这当中赵德宥恐也有包庇嫌疑。”
众人从严肃的氛围中跳将出来，邓休言淡淡笑道：“黄花县衙若滥发茶引，倪商蔡黎这些人可是会低价收购茶引再以高价兑换茶叶，从中牟利岂不是轻而易举，若香龙山庄私占这一带茶山，自然不会允许这一现象出现，赵德宥知情而不上报，香龙山庄必然对当地县衙有过打点，瞒着州级私发茶引，茶商那头当也没少对县衙打点。”
刘泽仁拍脑门道：“当中必然是有猫腻！我是说当时在黄花镇县衙时，赵德宥怎么这么热情配合，原来他在吃两头！可有证据吗？”
“茶商需在京师茶场或沿江榷货务购买茶引，以此获得专卖凭证，凭此引到指定的产茶州县与茶农进行茶叶交易，后续还需进行秤发、验视和封印，蔡黎夫妇虽是茶商，并且说的是去香龙山庄商讨购茶事宜，既然如此，为何未携带官府要求统一制定的‘笼篰’？此疑点一。”邓休言淡淡道：“宋绶府中有一卷宗记载‘商人买茶，贮于笼篰，官为抽盘第叙收息讫，批引贩卖，岁入百万缗以进御’，此证据一。”
“怕不是赵德宥要求如此，毕竟私发茶引是重罪，若是被太府寺察觉，姓赵的恐怕要掉脑袋。”叶重影抱臂道。
“邓公子，还有二？”
“茶商在规定的期限内卖完茶叶后，需回到都茶务缴回茶引。都茶务官员会对合同簿进行销引操作，并上报至太府寺，蔡黎妻手执茶引，并无专售日期及期限，此疑点二。”邓休言不紧不慢，谐谑道，“昨日我让叶兄去县衙跑一趟，赵德宥竟给不出州一级下发的缴回证明，此证据二。”
众人信服。不过这等推理对于星宿剑主而言，实属常见。
雁轻鸿冷哼一声：“若是这样，这些官商真是死不足惜了……那夜叉鬼反倒是做了好事……”
“是吗……但愿吧……”邓休言看着昏沉沉的天，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