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山路越来越陡峭,林木的遮掩让本就狭窄的上山路面更加难以辨认。雁轻鸿换到前方领队,凭借记忆一步步攀爬着。
“这易仁秋是怎么想的,竟然把山庄建在这等取水不便的地方!”刘泽仁带着怨气,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刘老弟,这香龙山自古便以险绝著称,峰峦叠嶂,云雾缭绕,山间没有现成的栈路可走,唯有蜿蜒曲折、之字形盘旋的山路,如同巨龙般缠绕在山腰上,又因其茶叶种植良善,故得名‘香龙’。”雁轻鸿虽是年龄最大的,上山步伐却如此轻盈。
邓休言总算明白为何有些山峰难以攀爬了,比如这座香龙山,随着脚步逐渐抬升,山路愈发陡峭起来,除了脚下这条勉强能走的山路,两侧都被荆棘包围,偶尔也就身形小的野兔竹鼠一类动物可穿梭其中,而且肉眼可见的悬崖绝壁就在近处,壁面无林木,在山脉东侧十里地开外,唯独有几处悬棺,不知是哪个朝代的人用了什么法子,在壁面凿了洞置了棺木,一旦偏离脚下这条路,稍有不慎便有跌落万丈深渊的危险。
哪怕是那位“夜叉鬼”,上山也得走这条险道。大概是又碰到了新的悬诡奇谲之案,能给这一路出游增添不少乐趣,在他人有些惊恐时,邓休言竟心情舒畅,笑意盎然。
不知不觉,一行人顺着“之”字形的山路,渐渐到了山顶,山顶耸立的建筑慢慢冒头。
邓休言早己满身汗湿,在抵达香龙山庄前,停了下来,顶着月色眺望山路两旁,香龙山很奇怪,两侧山脊褶皱似的无木,山峰本体却古木参天,藤蔓缠绕,野花野草在岩石缝隙中迎风摇摆,很难想象春雨后采茶的场景,群山如黛,云海翻腾,若夜风在此时吹拂而过,那就更加享受了。
仿佛听到来客动静,山庄敞开了大门,有五人出来迎接,看装扮和站位,中间的应是易仁秋妻易氏苏徐娘,苏徐娘左侧是一位穿着朴素的婢女,右手边是一个穿着灶衣的大婶,婢女旁边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宅老,大婶旁边是一个年轻英俊的青年,那青年身配腰刀,当是雁轻鸿口中提到的护卫。
“灵芝,快上来,山庄里有人出来迎接我们了。”叶重影喊了一声,邓休言才提袂慢吞吞踏上了最后半截山石阶。
香龙山庄建在山顶,占地不大,却很精致紧凑,迎接的人立在拱形大门前,门楣上雕着模糊的图案,山庄里面月光透过雕花木窗,让烛光更亮了些。正厅之侧,厢房静立,房门关闭着,无法瞥到内中布置。
在简单寒暄后,众人随苏徐娘入了正堂,邓休言却一个溜身绕过正厅,进了膳房。
膳房不大,厨具摆放有序,有两张木桌。案板搁置在一张木桌上,灶台上是一个盖了盖子的铁锅,炉中火是熄的,灶旁是堆放混乱的柴火。
柴火旁是一口炒锅,锅中陈放着碾槽和碾子,此外,还有一口口径稍大的蒸锅竖在桌旁,锅底有厚厚一层水垢。
木桌上还有一盒发出淡淡香味的火寸,上面涂满了红磷。另一张稍大的桌子上有两排大陶瓷罐,邓休言揭开陶盖凑上前,用他那狗一样灵敏的鼻子闻了起来……
“嗯,真香啊……麻油、豆油、菜籽油……这是茶油?”邓休言喃喃自语着,丝毫不知从背影看上去,就像一个偷油的老鼠——嗅着嗅着皱起眉头来:“咦,怎么还有硫磺油?《太平广记》谓之‘石油’,并非食用油,怎会在这膳厨内……”似是不甘心,继续揭罐嗅完余下陶罐才作罢。
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后院。
膳房后是一片略显杂乱的院子——有干枯的柴火堆、斑驳废置的弓弩车、半掩在草丛中的捕猎网、盘放在院墙角落的绳索,以及那一根根整齐排列的圆木,那些圆木几乎大小一致。
这院墙墙体有些古怪,不知是不是刮风吹倒过,墙面漆色是崭新的,而且布满密密麻麻的纹路。
初来乍到,邓休言也不好把别人墙拆了来一探究竟。
此外,还有一套完备的榨油器具,一尊卧式大木头,中心凿上有个圆形油槽,还有一挺榨杆,也即‘木进’,诸多根梯形楔子首插槽内。邓休言用手抚过撞杆,抹了一手油。
“咦……”邓休言看着后院,扫过一杆秤砣,秤上挂着一片圆铁砣片。只是这秤不是一般大……秤砣旁,还有另一杆小巧的戥(děng)子秤。
“欸?这砣片……”邓休言用手对着油槽口比划了下:“好像差不多大……”
那秤上和地面还有一些血迹,还很新鲜,邓休言用指抹了一点闻了闻,舔了一口,释然笑起来:“鸡血,是我多虑了。”
另一边正堂内,雁轻鸿率先和苏徐娘追忆寒暄起来。
“苏夫人,易兄他……唉,只盼苏夫人能坚强些。”
“谢谢雁大哥,诸位一路舟车劳顿,想必累了吧,可前往厢房先行歇息,我令阿奴从膳房把白天打的河水匀过来一些,这山上用水不方便,让贵客们见笑了。”苏徐娘陪笑道:“知道有贵客要来,方才梅婶才杀了一只鸡。”
众人心中寻思,那位憨态可掬的大婶应就是梅婶了,看她枯皱的双手和和蔼的笑脸,当是一个朴素无华的女子,只是她名字应该不叫“梅”吧?
约是见出来客心思,梅婶一边上菜,一边解释道:“诸位公子大人,老妇就一山野糙妇,大字不识一个,幼时家道中落后只能各谋出路,后来寻思找一老实人嫁了,便随我男人任邺来到了这里,那之前,我一首没有一个固定的名姓。”
梅婶在襜衣(围裙)上抹了抹手背,摆好果盘,上了酒器,陷入回忆:“那年冬天刚上香龙山,庄主见我采撷悬崖边盛开的寒梅,自那后,便一首呼我‘阿梅’。”
梅婶上完菜,便站到一旁,怜惜又欢喜地看着阿奴:“庄主真是个大善人,用了不到一年,帮我打听到了离散亲人的讯息,给我盘缠让我回去省亲,不仅如此,庄主又从河谷中捡到并收养了这孩子。这期间,我和任邺也生下了郑危这孩子。”
阿奴笑靥甚是可爱,脖上挂着一颗用红绳缀了洞的玉石,那石头光滑圆润,毫无杂质。
见邓休言紧紧盯着自己脖子上的坠物,阿奴腼腆起来:“这是郑危哥在对面河谷捡到送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