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还是李兄聪明……除非穆老伯从穆怀萧那里拿到的是当季的贡茶……这意味着，这位飞马大将军，明面上在三十年前隐退了，但仍与朝廷有着‘紧密联系’……叶兄，是否还记得那份敕令的内容，为了防止侠以武犯禁，若这些江湖人必定要以武作乱，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是杀了他们。”叶重影冷冷道，雁轻鸿也是打了个冷颤。
“啊，前辈放心，并不是说针对前辈这样的人……”
“想必老管家确有深爱的女子，因怕遭受舆论，才要护她，彻底掩盖她的存在，索性借兄长名义，成为‘逸仙人’，使她在这古铺上，做着喜欢的织染营生，不受打扰，也顺便借助为帝妃复仇一事，践行那份‘侠以武犯禁’的敕令……可谓是一石三鸟……”
“的确，既然叹大宋英才辈出，那么天甘手和龙泉剑的死在他眼里是不值一提的了……但这二位当年若能接近天子……想必当年还发生了某些事，才让穆老前辈说出这般话来……”
“这些推理着实不错，不过还不至于怀疑到那老管家身上吧？探案讲究的是证据，可不是猜测。”雁轻鸿语气中渗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同样的疑问，其实也萦绕在叶重影脑海中，这小子，究竟怎么发现老管家不对劲，甚至发觉那老管家不是真正的穆怀萧的？”
邓休言眸中闪过笑意，抱袂笃定道：“手足筋被挑断后即使接合，经过三十年恢复，即使是以当今最杰出的医术治疗——不论是‘接筋续骨’术，还是使用了桂枝、附子、白矾来疗瘀的‘淋洗方’，乃至‘切开复位’，也必然会留下显著的长期后遗症。”星宿剑主喃喃道。
“后遗症？”
“在‘至喜堂’老管家开门引荐、斟茶时，灵芝观察到他双腕的皮肤虽然枯皱，但却平滑，身上各处肤色一体，并无断筋后接合的迹象。”
刘泽仁和雁轻鸿震惊到无以复加。
邓休言继续道：“但若说老管家康复不足，却又能用‘幽灵古剑’挑杀天甘手。若真是断了手筋脚筋，当无法完全伸展或弯曲，结合三十年后，这段时日又接连暴雨，手指会僵硬、或是跛行。”
“那天甘手返颜后跛行，依照邓公子的‘反训’推论，当初可能天甘手被复活的‘穆怀萧’报复性挑断脚筋，听闻飞马大将军主持剑会，所以才来到古镇上，想先发制人，故而在验龙泉剑的尸体时才三缄其口，不吐露双腕双踝的异常，只是不料这一幕被‘百匀老道’察觉，最终被钉杀。”
李安律掌心锤拳道：“而且那老管家西肢协调健朗，他若真是穆怀萧，长期废用的患肢当是纤细的，长期关节畸形会导致爪形手、足下垂，这一点我听小武验尸时说过。”
邓休言点点头，用更为确切的证据指出：“三十年前若是在这古铺，由天甘手相救，以当时的暴雨天气，缝合过程不可能细致入微，即使辅以金创治疗，也会因感染而在皮肤上遗留可见的瘢痕。”
“邓公子所言不虚，而且，势必步态异常、脊柱侧弯，下肢受伤而步态拖行，长期跛行而躯干出现调和性倾斜。”李安律笃定道。
“所以那日‘龙泉剑’被误认为是穆怀萧的尸体时，天甘手验尸时通过双腕双踝的枯皱平滑便察觉出异常，那红衣公子也当知晓此蹊跷处，才能在后续推理出‘龙泉剑’不是真正的穆怀萧，而是一个穷尽所有的冒充者。”
“你是说天甘手这一冒充就冒充了三十年之久？而不是在来到古铺当天才将自己易容成年轻的模样？”叶重影大惊。
可这当中缘由为何？
“为了逃避‘幽灵’的复仇，因为做了亏心事，所以只有让自己在这世上‘消失’。”邓休言淡淡道。
“这些推论很完美，可似乎却证据不足，邓老弟你莫非是瞎猫撞见了死耗子？日后归为卷宗也不好解释啊。”刘泽仁狐疑道。
“不，有证据的。”
“邓老弟，此话怎讲？”
“你们试想一下，一个人通过易容长期冒充他人三十年，怎会不留下破绽？”邓休言扶袂，喃喃道：“那天甘手易容术绝妙，他被钉杀后，灵芝在客栈验二人尸身时，从天甘手脸上刮下一层骨胶，这层骨胶，在龙泉剑脸上也刮下过，两种骨胶可融为一色一体，这便是决定性证据。”
“骨胶？”
“这骨胶由动物骨骼熬制而成，具有良好的粘附性，可黏贴人皮面具，配以削骨易容，易容术将日臻完美。”
“灵芝，这些东西你从哪儿听来的？”
“当年在秦岭拜师伶俜剑主孤无名，他老人家教的。”邓休言抱袂，忆起当初，不免轻声一喟。
“懂了！这样一切都因果相接了，由此可窥见三句诗谜暗含的关于天甘手、龙泉剑二人的关系正如‘宋盗’故事中所叙述的那般！”
邓休言复地笑道：“李主簿，此案归为卷宗颇复杂，接下来说的要听清楚。”
“是，邓公子。”李安律点点头。
“长期使用骨胶黏贴面具或假体，可能导致接触性皮疹、红肿或瘀斑，尤其眼周、耳后等薄弱部位，这些特征通常伴随外伤、炎症后遗症等疾病，如削骨、缝合、易容。此为两具尸体躯干容貌曾发生改变的确凿证据。”
李安律持笔疾书，喃喃道：“非穆怀萧本人，才被天甘手识破，既非穆怀萧本人，何以替穆怀萧报此深仇大恨？故非棠棣同袍不可为。查其祛疤旧迹，为‘面疮’‘膏药斑’，核其所购药材，为白芷、滑石粉……因其尸体表皮气息迥异，龙泉剑易容不久，天甘手的尸体是长久易容。”
邓休言点头道：“龙泉剑因骨相和穆怀萧相似，所以轻微易容就可以扮作穆怀萧。”
“李公子，你这又是如何断定的？”雁轻鸿不解：“难不成根据尸体表皮的气味差异，还能辨别易容时长？”
“李主簿这点补充得好哇。”邓休言心下惊喜，没想到自己在客栈验尸的过程，李安律竟记得如此细致，遂欣然一笑：“人皮面具的制作材料无非猪皮、鞣制皮革、油蜡，三十年来一首伪装，必然长期更换，若用酒浸，软化防腐，易容者戴上皮具后自己的皮肤也会受蚀。”
“好家伙，原来易容术对自身会有伤害？”刘泽仁大感惊奇。
“那是自然，前朝唐人己有证实。皮革油蜡透气性差，易引发痤疮、溃烂，需以草药敷贴掩饰，久而久之难以清洗，必然会在皮肤褶皱中留下药渍和异味。”
李安律心中对邓灵芝愈发敬佩：“白芷药渍以黄褐色为主，粘稠且颜色易加深，即使及时清理，若长期用来祛疤，黄褐色乃至深棕色的污渍是无法彻底清洗干净的。”
“这成本也太高了吧？不换不就好了？”
“若反复使用一张皮具，皮具会龟裂褪色，边沿处反复摘戴卷曲，则会在下颌、发际线处产生不自然褶皱，所以啊，无论怎样都会留下破绽，这些骗人的勾当最好别干。”邓休言冲刘泽仁摇头一笑。
邓休言忽地想起多年前易心在长安县与自己对饮时说过的那句话：这世间，易容容易，易心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