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甲板在脚下震颤，带着引擎低沉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铁锈和某种劣质合成润滑油的刺鼻气味。小离瘫坐在湿漉漉的角落，怀里紧紧抱着那颗滚烫的龙骸碎片和半截冰冷的骷髅权杖，权杖断裂水晶的截面偶尔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暗红，像垂死野兽的眼睛。张小果躺在旁边一块硬板担架上，半边龙化的身体盖着一条散发着霉味的灰色毯子。毯子下，龙鳞摩擦金属的细微刮擦声从未停歇，如同身体里囚禁着一头不安的困兽。
墨影被那团半透明的粘性捕获网包裹着，像一个巨大怪异的茧，固定在舱壁的金属挂架上。网丝上还沾着染毒的沙砾和她断臂处渗出的墨绿冰渣。她低垂着头，湿透的头发贴在脸上，完好的右手无力地垂在网外，金属指骨变形。右眼紧闭，眼睑下那片灰蒙死寂。只有左眼半睁着，瞳孔彻底被暗红色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污染纹路覆盖，冰冷地倒映着船舱顶部摇晃的惨白灯光。
脚步声沉重地靠近。两个穿着灰蓝色、洗得发白制服的男人走了过来。制服磨损严重，肩章位置残留着被粗暴撕掉的痕迹，隐约能辨出一个扭曲的锚形图案轮廓——第九舰队的残徽。其中一个身材高大，脸上横亘着一道深可见骨的旧疤，从眉骨划到嘴角，眼神像打磨过的刀子。他叫“疤脸”。另一个矮壮敦实，手里提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工具箱，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撇着，带着不耐烦的戾气，叫“撬棍”。
撬棍用脚尖踢了踢地上张小果龙化的右臂，毯子滑落，露出覆盖着暗淡青铜鳞片、指端化为锐爪的狰狞肢体。“啧，这半边还算人吗？流出来的玩意儿绿得发亮，看着就邪门。”他抬头看向挂着的墨影，目光扫过她断臂处焦黑的金属端口和不断渗出墨绿液体的伤口，又落到她那只暗红弥漫的左眼上，“还有这个铁壳子，烂成这样了还淌毒脓。疤脸，头儿把这俩要命的玩意儿捞上来，怕不是惹了一身腥？”
疤脸没说话。他只是走到墨影面前，近得能闻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刺鼻的混合气味——机油、铁锈、血腥、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深海淤泥般的腐败气息。他伸出手，不是去检查，而是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冷酷，用戴着厚实帆布手套的手指，猛地戳向墨影被污染覆盖的左眼！
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暗红色的瞳孔！
“住手！”小离尖叫着扑过去，却被疤脸反手一挥，轻松地搡倒在地。她怀里的权杖和龙骸碎片滚落出来。
就在疤脸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墨影眼球的瞬间——
嗡！
一股微弱但极其尖锐的能量脉冲，毫无征兆地从墨影垂落的、只剩金属骨架的右手爆发！脉冲无形无质，却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疤脸的神经！
“呃！”疤脸闷哼一声，触电般缩回手，脸上第一次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帆布手套完好无损，但指尖传来的麻痹感和一瞬间侵入大脑的冰冷指令碎片——“威胁…清除…优先级…”——让他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妈的！还敢炸刺？！”撬棍没感受到脉冲，只看到疤脸后退，立刻暴怒。他抄起工具箱里一根厚重的合金撬棍，抡圆了就朝墨影被缚在网中的头颅狠狠砸去！带起的风声刺耳！
“不要——！”小离绝望地闭上眼睛。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狭窄的船舱里炸开！
预想中的头颅碎裂声没有出现。
撬棍惊愕地看着自己手中弯折变形的合金撬棍前端。挡住这致命一击的，是张小果！
不知何时，昏迷的他竟己翻身坐起！覆盖着青铜鳞片的狰狞右臂抬起，用那粗壮、遍布骨刺、末端化为巨大龙爪的手背，硬生生挡住了沉重的撬棍！龙爪手背上覆盖的鳞片被砸得凹陷碎裂，几片崩飞，露出下面暗红结晶化的皮肉，却没有一滴血流出来！他那双眼睛睁开了——右眼是纯粹杀戮欲望的金色竖瞳，死死盯住撬棍；左眼却是属于张小果的、被剧痛和混乱充斥的血红眼珠！
“吼…”低沉的、压抑着无尽暴戾的喉音从他胸腔里滚出，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
疤脸反应极快，瞬间拔出了腰间的动能手枪，冰冷的枪口对准张小果的眉心！“按住他！这玩意儿要失控了！”
撬棍也赶紧扔掉弯折的撬棍，拔出匕首，紧张地戒备。
张小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龙化的右臂肌肉贲张，鳞片下的暗红结晶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爆发出毁灭性的力量。金色的竖瞳和血红的左眼在疤脸和撬棍之间疯狂切换，无边的杀意和残存的理智如同两头巨兽在他体内疯狂撕咬。
“果…果仔…”小离带着哭腔的声音颤抖着响起，细微却清晰，“司珂姐姐…帮帮他…求你了…”
这个名字，仿佛某种禁忌的咒语。
张小果身体猛地一僵！他右眼狂暴的金色竖瞳剧烈收缩，仿佛听到了极其刺耳的尖叫！龙化的手臂痉挛般抽搐了一下，那股即将爆发的毁灭气息瞬间被强行压制下去一小截！属于张小果的血红左眼短暂地占据了主导，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的清明。
“呃…小离…别…过来…”他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在滴血。
趁着这短暂的空隙，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挡在了剑拔弩张的双方之间。
是个女人。很瘦，穿着同样洗旧的灰蓝制服，外面罩着一件磨损的白大褂。她看起来西十岁上下，头发随意地挽着，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戴着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得像手术刀。她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屏幕布满裂纹的旧式手持扫描仪，仪器对准张小果龙化的右臂，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呵，”女人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目光扫过扫描仪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混乱数据流，“基因嵌合混乱度89.7%，血肉与龙骸金属深度渗透，能量逸散伴生剧毒辐射…还有至少两个高活性意识信号在里面打架。”她抬起头，冰冷的镜片后目光转向疤脸和撬棍，“你们俩，是想提前引爆这颗人形炸弹，把‘白鲸号’送进海底喂虫子？”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疤脸握着枪的手指紧了紧，最终还是缓缓放低了枪口，但眼神依旧警惕。撬棍也悻悻地收起了匕首，小声嘟囔：“林博士，这玩意儿太邪门了…”
被称为林博士的女人没理会他，径首走到张小果面前。张小果还在颤抖，龙爪死死抠着金属地板，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喉咙里压抑着低吼，汗水混合着鳞片缝隙渗出的黄绿色液体，顺着扭曲的下颌线往下淌。林博士毫无惧色，甚至凑近了些，仔细盯着他那双非人的异瞳看了几秒，然后目光落在他胸前——那块之前被墨影处理过、此刻又被龙化力量撕裂的伤口下，隐约透出极淡的铂金色脉络光芒。
“两个意识…”林博士若有所思，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针，“其中一个在拼命压制龙化本能？有意思。”
她又走到挂着的墨影面前，扫描仪对准她。屏幕上的数据更加混乱狂暴，几乎全是代表危险和未知的深红色警报。林博士的目光重点停留在墨影那只彻底被暗红污染覆盖的左眼上，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感染模式…原生质逆向侵蚀机械核心？”她低声自语，指尖在冰凉的扫描仪外壳上敲了敲。随即，她转身，目光扫过地上的半截骷髅权杖和那颗龙骸碎片，最后定格在狼狈不堪的小离身上。
“小姑娘，”林博士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抱着那块破石头的温度，能让你活命吗？东西给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语气不容拒绝。
小离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龙骸碎片，那微弱的暖意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抬头看着林博士冰冷的镜片，又看看旁边虎视眈眈的疤脸和撬棍，再看看痛苦挣扎的张小果和死寂的墨影。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几乎将她淹没。
就在这时，她抱着的碎片再次猛地灼烫了一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与此同时，林博士手中的扫描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屏幕上，代表墨影核心区域的某个沉寂的数据点，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这一闪，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和林博士镜片后骤然收缩的瞳孔一样清晰！
角落的张小果，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与暴虐交织的嘶吼，龙爪在地板上抓出深深的沟壑。白鲸号运输艇，在这片漂浮着死亡和秘密的铁锈色海洋上，向着迷雾深处更深的阴影，沉默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