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像浸了冰水的棉被，裹得人连呼吸都带着刺痛。深渊大厅的穹顶裂着道狰狞的缝，渗下的水滴砸在张小果脸侧的淤泥里，“啪嗒”一声，随即被吞噬进无边的寂静。他躺在那里，右肩的贯穿伤口还在渗血，血混着灰色的淤泥，在身下积成片暗红的沼泽——像司珂上次出任务前，给他买的红豆粥，只是现在这颜色，比粥深多了。
“司珂…对不起…”他的意识像浸了水的纸，慢慢沉下去。眼前浮现出司珂的笑容，她扎着高马尾，手里举着息壤：“这玩意儿丑是丑，但能帮你挡一次致命伤，别嫌它黏糊糊的。”当时他还笑着说“谁要这破东西”，可现在，息壤在他脸上蠕动的感觉越来越弱，像风中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陈数老师的脸也浮上来，他戴着圆框眼镜，手里拿着教案：“小果，守护不是牺牲，是活着回来给我报平安。”可他现在，连活着都做不到了。肋下的伤口传来钝痛，像有人用锤子砸他的内脏，他想翻个身，可身体像灌了铅，动一下都要耗尽所有力气。
“张哥哥…张哥哥你别睡！”小离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带着哭腔。张小果勉强睁开眼，看见小离缩在断裂的管道后面，怀里抱着她的玩偶，眼泪把脸上的污垢冲成两道痕。她的耳朵耷拉着，像只受惊的兔子——这孩子，昨天还说要给大家做糖画呢。
墨影站在他前面不远的地方，背对着他。她的右手焦黑，皮开肉绽，露出森白的骨头，可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的目光锁定在胚胎核心的人形轮廓上，冰蓝色的瞳孔里，之前的狂怒不见了，只剩下死寂——像被抽走了所有情感，只剩下纯粹的毁灭意志。
“陆行川…你留下的祸端…”墨影的声音像冰珠砸在钢铁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她想起去年冬天，陆行川在实验室里，眼睛里闪着疯狂的光：“墨影，这个胚胎能让人类进化，能对抗异化！”她当时抓住他的手，指甲掐进他的胳膊：“你疯了！这东西不可控！”陆行川笑着摇头，把她的手掰开：“相信我，我会控制它的。”
可现在，胚胎变成了怪物，陆行川不见了，只剩下这个祸端。
“嗷——！”胚胎突然爆发出尖叫，核心的猩红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无数能量触须从西面八方涌来，像狂怒的深海巨怪，触须上的暗紫色电弧噼啪作响，空间都扭曲了。张小果只感觉脑袋像被重锤砸中，眼前一黑，耳边传来小离的尖叫：“张哥哥！”
墨影没有动。她看着那些触须，冰蓝色的瞳孔里浮现出陆行川的脸。他说：“如果我变成了祸端，帮我结束它。”她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藏着陆行川给她的“钥匙”。
“烬火…你怎么会有钥匙？！”胚胎的意念在脑中炸响，充满恐惧。墨影的手刺入胸口，没有鲜血，只有深蓝色的光芒涌出来。她抓住那个立方体，握在手里，像握着一颗恒星。立方体里，无数星辰在生灭流转，像陆行川当年给她看的星图。
“核心指令启动…序列：湮灭。”墨影的声音变成机械音，带着判决的意志。她想起陆行川给她钥匙时的样子，他说：“这是毁灭胚胎的钥匙，只有你能使用。”她当时问：“如果我不想用呢？”陆行川笑着说：“那你就杀了我。”
现在，她要用这把钥匙，结束他的祸端。
光芒爆发的瞬间，张小果只感觉眼前一片雪亮，意识像被抽走了一样。最后一刻，他听见墨影的声音，很轻，像风：“对不起…让你们卷进来…”
冰冷。沉重。黑暗。
意识像沉在无尽深海的谷底，混沌而缓慢地挣扎着向上浮动。不知过了多久，一点昏黄的光芒，如同宇宙中的第一颗恒星，艰难地刺破了粘稠的黑暗。
张小果缓缓睁开了眼睛。
剧烈的疼痛瞬间将他淹没——右肩的伤口像被火烤着，肋下的骨头像碎了一样，每动一下都扯得全身疼。但他活下来了！他还活着！
他挣扎着支起脖子，眼前是一片废墟：穹顶的裂缝更大了，断裂的管道像垂死的触手，散落在地上的金属碎屑上，还沾着胚胎的粘液。大厅中心，原本悬浮着胚胎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巨大的漆黑窟窿，边缘的地面呈现出熔融后又冷却的结晶状，像被撕裂的空间。
“张哥哥！”小离扑过来，手里拿着个破杯子，里面装着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水。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眼睛却亮得像星星：“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张小果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是凉的，但他觉得比任何东西都甜。他看向窟窿旁边，墨影躺在那里，半边身体变成了灰烬，只有左手还能动——她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像在找什么。
“墨影…”张小果爬过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像冰，但还有一丝温度。墨影的眼睛慢慢睁开，冰蓝色的瞳孔里，有了一丝微光。
“我们…活下来了…”张小果说，声音沙哑。
墨影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嗯…活下来了…”她的手轻轻回握，力度很轻，像片羽毛。
小离蹲在旁边，擦了擦眼泪：“墨姐姐，我们会帮你的。”她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糖，塞进墨影手里：“这是我藏的，甜的。”
墨影看着手里的糖，眼睛里有了点湿意。她想起陆行川，他以前也喜欢给她买糖，说：“墨影，你总是冷冰冰的，吃点甜的，会开心点。”
“烬火…”张小果突然说，想起胚胎叫墨影的名字。
墨影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摇头：“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是墨影。”她看着张小果，眼睛里的死寂不见了，有了点温度：“陆行川…他是个傻瓜，以为能控制胚胎，结果变成了祸端。”
张小果想起墨影之前的样子，她的决绝，她的痛苦，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握住墨影的手，说：“我们会帮你，一起结束这一切。”
小离点头，把糖塞进墨影嘴里：“对！我们一起！”
墨影吃着糖，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她看着张小果和小离，眼睛里有了希望的光：“好…一起…结束这一切…”
远处，窟窿里的能量涟漪还在跳动，像余烬的微光。张小果看着它，想起司珂的话：“希望是余烬里的光，只要还有一丝，就能燎原。”
他握紧墨影的手，看向小离。小离笑着点头，眼里有希望的光。
是的，他们会活下去，会结束这一切。因为，余烬还在，微光还在。
夕阳的光透过穹顶的裂缝，照在废墟上。张小果扶着墨影站起来，小离拿着破杯子，跟在后面。他们的身影被夕阳拉得很长，像三棵倔强的草，在废墟里生长。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小离问。
张小果看向窟窿，眼里有了坚定：“找到陆行川，结束这一切。”
墨影点头：“嗯…结束这一切。”她的手握着张小果的，力度比之前重了点。
小离笑着说：“那我们出发吧！”她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像只快乐的兔子。
张小果和墨影跟在后面，夕阳的光洒在他们身上，像给他们镀了层金。
远处，窟窿里的余烬还在跳动，像希望的光。
（第五卷《沉渊寻鳞》终）
尾声：余烬微光
深夜，废墟里传来轻微的响动。
墨影坐在地上，看着手里的糖纸，上面印着个卡通兔子。她想起小离，想起她的笑容，想起她塞给她糖时的样子。她的手轻轻摸着胸口，那里，还留着“钥匙”的痕迹。
“陆行川…”她轻声说，声音像风。
黑暗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墨影…你做到了…”
墨影猛地抬头，看见陆行川站在那里，他的脸上带着笑，像以前一样。
“你…还活着？”墨影问，声音里带着颤抖。
陆行川点头：“我藏在胚胎里，用最后一丝意识，帮你们挡住了一部分伤害。”他走到墨影身边，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对不起…让你做了这么多。”
墨影的眼泪掉下来，打在糖纸上：“你个傻瓜…为什么不告诉我？”
陆行川笑着擦去她的眼泪：“我怕你不肯让我去。”他看向远处的窟窿：“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墨影看着他，眼睛里的死寂不见了，只剩下温柔：“嗯…结束了。”
陆行川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以后，我们一起活下去，好不好？”
墨影点头：“好…一起活下去。”
远处，张小果和小离的声音传来：“墨姐姐！陆哥哥！快来吃粥！”
陆行川笑着站起来，拉着墨影的手：“走，去吃粥。”
墨影跟着他走，手里还拿着糖纸。风一吹，糖纸飘起来，像只蝴蝶，飞向远处的窟窿。
窟窿里的余烬还在跳动，像希望的光。
是的，一切都结束了。但希望，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