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是有形状的。
像无数条冻硬的蛇,顺着张小果的衣领、袖口、裤脚钻进来,缠上他的手腕、脚踝、脖子,越勒越紧。海水的重量像一块压在胸口的铅板,每呼吸一次,都要拼尽全力把肺里的空气挤出去,再吸进一口带着腥咸和铁锈味的冷水——那味道像陈数老师实验室里的福尔马林,像司珂受伤时流的血,像墨影刀鞘上的幽绿磷光,混在一起,变成一种让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小离!”
张小果的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但他还是喊了,喊得撕心裂肺。他的手在水里乱抓,碰到了倾斜的控制台、断裂的管道、还有一只冰冷的——手。
那是一只骸骨的手。指骨上还套着褪色的战术手套,指甲缝里塞着锈渣,指节弯曲着,像在死前拼命抓住什么。张小果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缩回手,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应急灯。红色的灯光在浑浊的水汽中炸开,照出舱内一片狼藉:翻倒的座椅、破碎的屏幕、满地的金属碎片,还有——墙上的弹孔。
弹孔是新的,边缘还泛着焦黑,显然是最近才留下的。张小果想起墨影说过,鸱鸮号是被“自己人”击沉的,为了阻止“方顿”的秘密泄露。他的胃里一阵翻腾,又咳出一口海水,咸得发苦。
海水己经漫过了大腿。张小果试着站起来,却被水压压得跪下去,膝盖撞在地板上的骸骨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他的手撑在骸骨的胸腔上,感觉到肋骨的形状,像一把破碎的钥匙。
“哥哥……”
微弱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是小离!张小果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忘了疼痛,忘了水压,忘了身后的异变体,拼命向隔壁舱门爬去。舱门是关着的,透过圆形的观察窗,他看到小离蜷缩在角落里,身体被应急束缚带固定着,小脸煞白,双眼紧闭,嘴唇翕动着,像在说什么。
“小离!我来了!”
张小果用拳头砸门,砸得指关节生疼。门没开,但小离的眼睛突然睁开了。她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像一只被陷阱困住的小鹿,她张了张嘴,发出一声细细的尖叫:“哥哥!它们来了!它们在水里!”
就在这时,“咻——轰!”
一道幽蓝色的光从舱壁的破口处涌进来,像一面无形的墙,挡住了狂涌的海水。张小果抬头望去,看到墨影站在控制台前,双手按在一个发光的能量核心上,她的脸色苍白得像纸,额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滴在能量核心上,发出“滋滋”的声音。
“别喊了!她暂时安全!”墨影的声音急促而虚弱,“能量盾撑不了太久!我们必须去气密隔离区!”
张小果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看着墨影。她的作战服上沾着血,是刚才被异变体抓伤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黑色的布料。但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亮,像冰蓝色的星星,没有丝毫畏惧。
“气密区在哪里?”张小果问。
“首部的战略指挥室!”墨影说,“那里有独立的超压防护!快!”
她撤回双手,能量盾瞬间消失。海水再次涌进来,但墨影己经拔出了刀。黑色的刀身泛着幽蓝的光,她挥刀砍向刚探进舱门的异变体,刀光划过,异变体的触腕被砍断,蓝色的血液喷出来,落在地板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走!”墨影喊着,率先冲向通道。
张小果没有犹豫,他扑到隔壁舱门,用肩膀撞开。小离的束缚带己经松开了,她扑进张小果的怀里,哭着说:“哥哥,我怕,我怕那些眼睛……”
“不怕,不怕。”张小果抱着她,用下巴蹭她的头发,“哥哥背着你,我们走。”
他把小离背在背上,跟着墨影冲进通道。通道里一片黑暗,只有幽蓝色的应急指示箭头在墙上发光,像通往地狱的路标。海水漫过了腰部,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沉又软。
“小心!”墨影突然喊了一声。
张小果抬头望去,看到前面的通道里躺着一具骸骨。骸骨穿着舰长制服,领章上有鸱鸮号的标志,手里攥着一个损坏的通讯器。他的头骨歪向一边,眼窝空洞,像在盯着张小果,嘴里还叼着半根烟,烟卷己经受潮,变成了黑色。
“这是陆行川舰长。”墨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鸱鸮号的最后一任舰长,沉没时他就在这里。”
张小果的心跳加快了。他想起陈数老师提过陆行川,说他是最优秀的舰长,但在鸱鸮号沉没前发了最后一条通讯,内容只有西个字:“不要来找。”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张小果问。
墨影没有回答。她的刀举了起来,指向通道的拐角处。张小果听到了声音——像指甲刮过金属的声音,像蛇爬过沙子的声音,像某种生物的呼吸声,越来越近。
“来了。”墨影说。
拐角处出现了两个巨大的阴影。它们的身体像章鱼,却长着机械的鳞片,触腕上有锋利的爪子,复眼是红色的,像烧红的煤。它们看到了张小果和墨影,发出一声高频的嘶鸣,扑了过来。
“快跑!”墨影喊着,挥刀砍向其中一只异变体的触腕。
触腕被砍断,蓝色的血液喷出来,溅在墨影的脸上。她没有躲,反而冲上去,用刀刺进异变体的眼睛。异变体发出一声惨叫,向后退去,撞在墙上,把墙壁撞出一个大洞。
另一只异变体扑向张小果。张小果背着小离,无法躲避,只能用肩膀撞过去。异变体的触腕缠住了他的脖子,爪子划破了他的衣服,刺进了他的肩膀。他感觉到疼痛,像被火烧一样,但他没有喊,反而抓住触腕,用力扯断。
“哥哥!”小离哭着喊。
张小果的脸上全是汗水和海水,他咬着牙,把小离往上托了托,说:“没事,哥哥没事。”
墨影冲过来,用刀砍断了异变体的另一只触腕。异变体惨叫着,钻进了旁边的管道,消失不见了。
“快!前面就是隔离门!”墨影说。
他们继续往前跑。通道越来越窄,海水越来越深,己经漫过了胸口。张小果的腿像灌了铅一样重,但他还是坚持着,因为他知道,后面有异变体,前面有希望。
终于,他们看到了隔离门。那是一扇巨大的圆形金属门,上面布满了深海藤壶,门体上有军用级别的多重闭锁装置,旁边的密码面板发着惨绿色的光。
“密码是什么?”张小果问。
“陈数留给你的坐标!”墨影说,“门禁系统是方顿技术的雏形,需要空间坐标和时间因子!”
张小果的脑子飞快地转着。陈数老师留给她的坐标是N31°02’ / E121°28’,司珂解析过,说这个坐标和陆行川的最后位置重合。时间因子呢?鸱鸮号沉没的日期是旧历2035年9月14日,也就是20350914。
“N310212128+20350914!”张小果喊着,输入了密码。
面板上的红光消失了,换成了柔和的绿光。“咔哒”一声,锁簧弹开了,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
“快进!”墨影喊着,推了张小果一把。
张小果背着小离,挤进了门里。就在这时,门后面传来了异变体的嘶鸣。墨影转身望去,看到三只异变体扑了过来。她的刀举了起来,却被一只异变体的触腕缠住了腿。
“墨影!”张小果喊着,想冲过去帮忙。
墨影却笑着摇了摇头,说:“快走,不要回头。”
她的刀砍断了自己的腿,蓝色的血液喷出来,溅在门上。异变体们扑了上去,把她淹没在触腕里。
“砰!”
门关上了。张小果的手按在门上,感觉到门的震动,感觉到墨影的血透过门渗进来,沾在他的手上。
“墨影……”他轻声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混在海水里,不见了。
隔离区里一片黑暗。张小果背着小离,靠在门上,喘着粗气。他的肩膀还在疼,是刚才被异变体抓伤的,伤口里渗着血,混着海水,发出腥咸的味道。
“哥哥,我怕。”小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不怕,不怕。”张小果说,“我们安全了。”
他伸手摸向墙壁,想找照明开关。他的手碰到了一个凸起的按钮,按了下去。“啪嗒”一声,一盏昏黄的应急灯亮了,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张小果的眼睛一下子凝固了。
正对着他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电子战术板。屏幕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陆行川”,用指甲刻的,很深,有的地方还沾着血。旁边有歪歪扭扭的字:“他们来了,他们在水里,他们在脑子里”“对不起,我不能让它上岸”“我是罪人”。
“陆行川……”张小果轻声说。
小离从他背上下来,走到战术板前,用手指摸上面的名字。“哥哥,他在哭。”她说。
张小果的心里一疼。他走到战术板前,看着那些名字,想起陈数老师说过的话:“陆行川是个英雄,他为了阻止‘方顿’,故意让鸱鸮号沉没。”
“哥哥,你看。”小离指着战术板的右下角,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图标,是一盆多肉植物。
张小果蹲下来,看着那个图标。图标下面有一行小字:“2035年9月13日,晴。今天我种了一盆多肉,希望它能活着。”
“这是陆行川的日志。”张小果说,“他每天都写。”
他伸手触摸战术板,屏幕突然亮了,显示出陆行川的日志:
2035年9月1日 阴
今天我们发现了一个海底裂缝,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发光。潜水员下去看了,说那是一块石头,像水晶一样,但会动。我觉得不对劲,让他们别碰,但他们不听。
2035年9月5日 雨
潜水员出事了。他们把石头带上来,放在实验室里。晚上,我听到实验室里有声音,像有人在说话。我进去看,发现石头在发光,潜水员们围着它,眼睛里全是疯狂。他们说:“它在叫我们,它需要我们。”
2035年9月10日 雾
石头开始变化了。它长出了触腕,像章鱼一样,缠上了实验室的科学家。他们没有反抗,反而笑着说:“它在给我们力量。”我知道,我们遇到了麻烦。
2035年9月14日 风暴
石头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生物,它的眼睛是紫色的,像噩梦一样。它摧毁了实验室,杀死了很多人。我下令沉没鸱鸮号,因为我不能让它上岸。对不起,我的兄弟们,对不起,我的国家。
日志到这里就断了。最后一行是用血写的:“不要来找我。”
张小果的手在发抖。他想起墨影说过,“方顿”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生物,它能控制人的思想,让他们变成自己的奴隶。陆行川为了阻止它,牺牲了自己和整个鸱鸮号。
“哥哥,我能感觉到它。”小离突然说,“它在外面,很疼。”
张小果抱住小离,说:“不怕,它进不来。”
小离摇摇头,说:“不,它在里面,在你的脸上。”
张小果的手摸向自己的脸。息壤面膜还在,像一层薄冰,覆盖着他的皮肤。他能感觉到它在跳动,像一颗心脏,和战术板上的能量共鸣。
“它是钥匙。”张小果说,“陈数老师说过,它能打开维度的门。”
小离看着他,说:“哥哥,你要去吗?”
张小果点点头,说:“是的,我要去。为了墨影,为了陈数老师,为了司珂,为了所有牺牲的人。”
小离抓住他的手,说:“我和你一起去。”
张小果笑了,说:“好,我们一起去。”
隔离区的生态舱里,有一盆多肉植物。叶子皱了,但还活着,像一颗小小的星星。张小果给它浇了水,看着它的叶子慢慢舒展开来。
“它会活下来的。”小离说。
“是的。”张小果说,“就像我们一样。”
他们坐在生态舱的窗户前,看着外面的深海。黑暗中,有微弱的光,是发光的浮游生物,像星星一样。张小果想起墨影说过,深海里有希望,只要你肯找。
“哥哥,你看。”小离指着窗外,“那是什么?”
张小果抬头望去,看到窗外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它的身体像鲸鱼,却长着翅膀,眼睛是紫色的,像陆行川日志里写的那样。它盯着隔离区,像在盯着猎物。
“是‘方顿’。”张小果说,“它来了。”
小离抓住他的手,说:“哥哥,我不怕。”
张小果笑了,说:“我也不怕。”
他站起来,走到战术板前,触摸上面的名字。息壤面膜开始发光,像幽蓝色的火焰。他能感觉到,它在和“方顿”共鸣,在召唤它。
“来吧。”张小果说,“我等着你。”
窗外的“方顿”发出一声嘶鸣,扑了过来。它的触腕撞在隔离区的窗户上,发出“砰”的一声。窗户没有破,因为隔离区的超压防护还在。
“你进不来。”张小果说,“陆行川舰长己经把你锁在这里了。”
“方顿”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它的触腕更用力地撞着窗户,窗户开始出现裂纹。
“哥哥,怎么办?”小离问。
张小果看着战术板上的日志,说:“陆行川舰长说过,它怕光。”
小离指着生态舱里的灯,说:“我们可以用灯。”
张小果点点头,说:“对,用灯。”
他跑到生态舱的控制台上,打开了所有的灯。强光从窗户里射出去,照在“方顿”的身上。“方顿”发出一声惨叫,向后退去,触腕捂住了眼睛。
“有效!”张小果喊着,“再亮点!”
他把灯的亮度调到最大。强光像一把剑,刺穿了“方顿”的身体。“方顿”的身体开始融化,变成了一滩蓝色的液体,消失在深海里。
“我们赢了!”小离喊着,扑进张小果的怀里。
张小果抱着她,笑着说:“是的,我们赢了。”
这时,隔离区的通讯器突然响了。张小果跑过去,拿起通讯器,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张小果,你们没事吧?”
“墨影!”张小果喊着,“你还活着!”
墨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没事,那些异变体被我引开了。你们等着,我来找你们。”
张小果看着小离,笑了:“我们有救了。”
小离指着窗外,说:“哥哥,你看,彩虹!”
张小果抬头望去,窗外的深海里,有一道彩虹,像一座桥,连接着天空和大海。彩虹的颜色很鲜艳,像童话里的一样。
“是的,彩虹。”张小果说,“希望的彩虹。”
墨影找到了他们。她的腿伤己经好了,是用“方顿”的血液治的。她说,“方顿”的血液有再生能力,但也有副作用,会让她的眼睛变成紫色。
“没关系。”墨影说,“只要能活着,什么都没关系。”
他们离开了鸱鸮号,回到了陆地。陈数老师的实验室还在,司珂的棋盘还在,一切都像以前一样,但又不一样了。
张小果成了一名科学家,研究“方顿”的秘密。小离成了他的助手,她的感知能力越来越强,能感觉到“方顿”的残余能量。墨影成了他们的保镖,她的刀还是那么快,眼睛还是那么亮,只是多了一丝温柔。
有一天,他们坐在实验室的窗户前,看着外面的彩虹。小离说:“哥哥,你还记得鸱鸮号里的多肉吗?”
张小果说:“记得,它还活着。”
墨影说:“我们把它带回来了,种在实验室的阳台上。”
小离笑着说:“太好了,它可以和我们一起长大。”
张小果看着窗外的彩虹,想起了陆行川舰长的日志,想起了墨影的刀,想起了小离的眼睛。他知道,虽然“方顿”还没有被完全消灭,但他们有希望,有彼此,有勇气。
“明天,我们去看多肉。”张小果说。
“好。”小离说。
“好。”墨影说。
窗外的彩虹越来越亮,像希望的光,照在他们的脸上,照在他们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