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蝉鸣鼓噪得人耳膜发疼，像无数把细小的电钻，孜孜不倦地往脑仁里钻。
空调冷气开得很足，丝丝缕缕地拂过的小腿皮肤，却压不住姜意晚心底那股越来越盛的、混杂着荒谬与恶心的寒意。
她捏着骨瓷杯纤细的杯柄，指尖用力到微微发白，杯里那点己经冷透的瑰夏咖啡，映出她此刻极力维持平静、却濒临爆发的脸。
明媚，是外人对她长相的普遍评价。
精心打理过的栗色卷发，慵懒地垂在肩头，衬得皮肤莹白，红唇，一袭剪裁利落的雾霾蓝连衣裙，勾勒出恰到好处的曲线。
任谁看，都是朵自带锋芒的娇艳玫瑰。
可现在，这朵玫瑰只想用刺扎死对面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桌对面，王书文教授——她母亲口中“家世清白、一表人才、前途无量”的第西位相亲对象——正推了推他那副价值不菲的金丝边眼镜。
他确实有副好皮囊，三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端正，气质儒雅，穿着剪裁合体的浅灰色西装，腕间不经意露出的名表彰显着品味和实力。
姜妈妈这次挑人的眼光，至少在“外在”上，无可指摘。
然而，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某个腐朽的旧祠堂里爬出来的裹脚布，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陈腐气息。
“……所以，姜小姐，”王教授语调温和，甚至带着点循循善诱的笑意，仿佛在讲解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真理，
“婚姻的本质是传承。我们王家三代单传，到我这里，延续香火的责任尤为重要。当然，”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姜意晚脸上，带着一种评估货物般的审视，
“以姜小姐的容貌和家世，我相信生育能力是优秀的。我的计划是，婚后三年内完成两个孩子的指标，最好是一男一女，当然，如果头胎是儿子，压力会小很多……”
姜意晚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看着桌面那支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那是王教授见面时送的，现在只觉得刺眼无比。
指标？KPI？生育能力？她姜意晚活到二十五岁，被父母捧在手心，被贺知屿那家伙惯得无法无天，什么时候成了别人嘴里评估“生育能力”、完成“生儿子KPI”的工具？
“王教授，”她艰难地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声音因为强压着怒火而微微发紧，“现代社会，女性的价值似乎并不局限于……”
“哦，姜小姐，”王教授温和地打断她，仿佛在包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知道新时代女性都讲独立、讲事业。这很好！我非常支持我的伴侣有自己的精神追求。但家庭是根基啊！
‘男主外，女主内’，这是老祖宗几千年总结的智慧结晶，分工明确，家庭才能和谐稳定。
女人最大的价值，终究是在相夫教子上，为家族开枝散叶，这才是圆满。”
他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我是为你好”的真诚，“你放心，生活上的一切你都不需要操心，保姆、月嫂、育儿师我都会安排最好的，你只需要安心调理身体，完成我们共同的目标就好。”
“共同的目标？”姜意晚几乎要冷笑出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教养，没把面前这杯冷透的咖啡泼到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开枝散叶”、“生育指标”、“女人最大的价值”……这些裹着糖衣的砒霜。
眼前这位英俊的教授，在她眼里己经彻底异化成了一个披着现代外衣的、活生生的封建僵尸！
不行，再待下去，她怕自己真的会失控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
必须逃！立刻！马上！
趁着王教授端起他那杯茶，姿态优雅地啜饮的瞬间，姜意晚猛地抓起手包，脸上硬是挤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带着十二万分歉意的微笑，声音因为强装的急促而有些失真：
“王教授，实在不好意思！”她语速飞快，
“我……我忽然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特别急！得去下洗手间！”
“哦？是肠胃……”王教授关切的话还没说完。
姜意晚根本不等他反应，抓起手机，踩着那双六厘米的CL红底高跟鞋，像逃离瘟疫现场一样，姿态却依旧尽量优雅地、飞快地冲向洗手间的方向。
高跟鞋敲击光洁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响声，在咖啡厅舒缓的背景音乐里显得格外突兀而急促。
砰！
洗手间厚重的门隔绝了外面那个散发着陈腐气息的世界。
姜意晚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
她烦躁地抓了抓精心打理过的头发，对着光可鉴人的镜子，看着自己气得发白的脸，恶狠狠地无声咒骂了一句。
镜子里那张明媚的脸，此刻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恐和一种被严重冒犯的愤怒。
“啊啊啊！神/经/病啊！大清早亡了！！”她压着嗓子低吼，像只被彻底激怒的、炸毛的猫。
一想到刚才那些“生儿子KPI”、“女人最大价值”的论调，她就恶心得想吐。
林女士这次真是挖到“宝”了！这哪里是相亲？这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往封建余孽的老巢里送！
手机屏幕适时地亮起，母上大人的微信头像跳了出来，伴随着一连串震动。
母上大人：【晚晚，和王教授聊得怎么样？他人还不错吧！我看条件和贺家那小子也差不了多少！】
又是“贺家那小子”！
姜意晚对着镜子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心里的怒火和委屈“噌”地一下窜到了顶点，几乎要烧穿天灵盖。
贺知屿！贺知屿！她现在急需贺知屿！只有他能把她从这个鬼地方捞出去！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手指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气势，甚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点开了那个几乎排在通讯录最顶端的名字——【贺知屿】。
指尖翻飞，噼里啪啦地敲字，带着浓重的个人情绪和强烈的求救信号，几乎要戳破屏幕：
姜意晚：【贺知屿！！！救命！！！ SOS！！！十万火急！！！】
姜意晚：【我妈这次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是个极品！！！】
姜意晚：【长得人模狗样！张嘴就是三纲五常！跟我谈女人最大的价值是生孩子！还给我定了三年抱俩的KPI！！！】
姜意晚：【生儿子！！！他重点强调要生儿子！！！】
姜意晚：【我快吐了！！！再听下去我要杀人了！！！】
姜意晚：【我借口肚子疼躲洗手间了！快来捞我！立刻！马上！不然我怕我控制不住把这杯咖啡扣他脑袋上！！！】
信息发出去，她紧紧攥着手机，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指关节都泛了白。
贺知屿那张总是带着点懒散笑意的帅脸浮现在脑海。
这家伙，现在在干嘛？看到信息没？会不会又慢悠悠地回一句“姜小晚，出息呢？”
……不，这次不一样！这次是真的十万火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安静得像块板砖。
洗手间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还有外面隐约传来的、那位王教授似乎正和服务生温文尔雅地探讨洗手间方位的模糊声音——他居然在等她？！
姜意晚的心一点点沉下去，绝望感开始蔓延。
完了完了，这家伙该不会在哪个温柔乡里乐不思蜀吧？
她难道真要出去继续听“生儿子经”？还是干脆跳窗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