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稻田的泥浆漫过膝盖时，林灵终于看清耀叔后颈的蛇影。
那小蛇正用尾尖缠紧他的灵脉，蛇眼泛着玄境恶灵特有的红光，
吞吐的信子沾着黑粉末，落在耀叔衣领上，蚀出细小的洞。
"别碰他！"
玄石从石像里飘出来，青衫被热风掀得猎猎作响，
"是天脉派的缚灵蛇，专以魂魄为食。"
他忽然指向乡学方向，
"快去叫陆承欢，只有他的《驭兽决》能逼蛇显形。"
林灵刚冲过田埂，就撞见陆承欢背着药篓赶来，裤腿的竹片符筒晃得叮当响。
"铜铃震了半宿，猜是你这边出事了。"
他往她手心塞了张麻纸符，
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指腹
—— 那是常年碾朱砂、喂灵兽磨出的，糙得让人安心，
"醒魂符，贴蛇七寸。对了，朱砂调了蜂蜜，它怕甜。"
两人赶回稻田时，耀叔正把泥浆往嘴里塞。
缚灵蛇己大半钻进他皮肉，只剩个三角形脑袋在耳后吐信，
蛇鳞沾着的血珠坠在泥里，洇出深色的痕。
陆承欢突然吹起口哨，调子像母蛇唤崽，那蛇顿时僵住，信子悬在半空忘了缩。
"就是现在！"
陆承欢拽着林灵往侧跳，她趁机将符纸按在耀叔耳后。
符咒燃出的蓝光里，缚灵蛇尖叫着窜出，
却被飞来的铜钱剑钉在泥里
—— 姑妈不知何时立在田埂，手里捏着半张玄境传送符，指节因用力泛白。
"天脉派让它来偷银镯。"
姑妈踩碎蛇身，黑雾散时她突然猛咳，咳出的血落在泥里，
竟开出细小的金色花，
"这蛇叫雪团，是我当年在玄境养的... 他们把它炼成了凶器。"
耀叔醒转时摸着脖子笑，泥渍里的血丝正变作金色
—— 是玄石偷偷渡他的灵脉。
"刚梦见小蛇往嘴里钻..."
他挠头的样子憨得让人心酸，林灵忽然想起去年冬，
奶奶刚卧病时，
他每天凌晨挑水到她家，水桶晃着白汽，
总说 "灵灵别怕，有叔在"。
"他被蛇控着时，满脑子都是护你。"
陆承欢忽然指向耀叔胸口，泥渍印着个模糊的符形
—— 是林灵去年画的平安符，边角磨得发毛，却被他贴身戴了整年。
姑妈盯着陆承欢的铜铃，眼神缠满旧事：
"你爹娘还好？当年要不是他们给我传送符，我逃不出玄境。"
陆承欢从药篓掏出油纸包：
"蜂蜜糕，蛇怕甜，猜你也爱吃。"
油纸墨迹沾了姑妈满手，是他写 "今日习字" 的笔迹，林灵认得。
林灵踩着田埂往家走时，夕阳正往山后沉。
裤脚的泥浆半干，结壳蹭着脚踝发疼，陆承欢给的安神符被汗浸得发皱，
歪刺猬像团灰影，她却攥得指节发白
—— 方才匆忙间没来得及说，奶奶今早还念叨 "承欢那孩子的符画得周正"。
柴门推开的瞬间，院角的鸡突然炸了窝，扑腾着往篱笆外窜。
灶上的药罐早凉透了，
往常这个时辰，奶奶该坐在灶前择菜，
见她回来总会喊 "灵灵，灶里煨着红薯"，
可今天只有灶膛里的灰烬，冷冷清清。
"奶奶？"
里屋门虚掩着，
林灵推开门，
看见奶奶躺在土炕上，
盖着打补丁的蓝布被，
侧脸在窗纸透的微光里静得反常。
她轻步走过去，想把陆承欢给的符搁在床头，
却见奶奶的手露在被外，
指节蜷着，掌心攥着半块饼干
—— 是今早她掰给奶奶的，说 "饿了就啃两口"。
指尖刚触到那只手，林灵猛地缩回手。
不是冬日的凉，是透骨的寒，连指甲盖都泛着青灰。
银镯 "嗡" 地炸开刺骨寒意，顺着腕骨往天灵盖冲，比任何时候都凛冽。
"奶奶？"
声音发颤像冻住的铁丝，
她慢慢探过身，手指悬在奶奶鼻前。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窗纸，"沙沙" 响，
屋里却静得可怕，
连奶奶往常总不停的咳嗽声都没了。
"傻孩子，她走了。"
祖奶奶的声音在镯内轻得像叹息。
林灵的瞳孔骤然收缩，药碗 "哐当" 掉在地上，
褐色药汁漫过草鞋，苦腥气裹着她。
她看着奶奶紧闭的眼，突然想起今早出门前，
奶奶拉着她的手说
灵灵，等你回来吃晚饭"，
那时她还嫌啰嗦，抽手就往外跑。
"奶奶 ——"
哭嚎冲破喉咙时，耀叔踹开柴门冲进来，
裤脚还滴着水，
撞见摔碎的药碗和痛哭的林灵，
愣了两秒扑到炕前。
探过奶奶鼻息后，他像被抽了骨头，
瘫在地上 "嗬嗬" 抽气，像头受伤的兽：
"婶娘... 你怎么不等我... 我摘的野栗子还没给你..."
邻居们被哭声引来，王阿奶抹着泪：
"老姐姐哟，灵灵还这么小..."
村长蹲在门槛抽烟，
火星明明灭灭：
"耀，你先撑住。灵丫头，后事有村里人帮衬，天塌不了。"
暮色漫进屋里时，林灵终于抽噎着松开攥皱的安神符。
陆承欢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提着捆艾草
—— 是奶奶坟前常种的那种，说能驱邪。
他没说话，只是把艾草放在灶边，铜铃在暮色里轻轻晃，像怕惊扰了屋里的静。
姑妈坐在炕沿，轻轻抚过奶奶攥着饼干的手，
眼泪落在蓝布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老姐姐，你放心，灵灵有我们呢。"
她的指尖触到奶奶掌心的饼干碎屑，
忽然顿住，
抬头看向林灵，眼里有微光闪动，
"你奶奶这辈子最疼你，定是把想说的话，藏在最舍不得的地方了。"
林灵望着奶奶蜷着的指节，
想起那半块没吃完的饼干，想起今早奶奶眼里的光。
银镯的寒意渐渐退去，变得温温的，
像奶奶往常摸她头的温度。
她慢慢伸出手，轻轻掰开奶奶的指
—— 掌心除了饼干碎屑，还有道浅浅的压痕，
像个 "守" 字，和她腕间银镯上的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