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鹿鸣村的青石板路上己经落满了露水。林灵踩着湿滑的石板往乡学走，手里攥着昨夜画好的"醒神符"。符纸边缘被她折得整整齐齐，朱砂勾勒的线条比往日柔和许多——这是陆承欢教她的画法，说是"符带三分暖，邪祟不敢近"。
路过村口的老龙眼树桩时，她习惯性地放慢脚步。树桩的断口处己经长出一圈嫩绿的芽，像是枯木里迸出的新生命。她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芽尖的，忽然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几个小小的身影蹲在树桩后，脑袋凑在一起，像是在密谋什么。林灵认出了小石头——那个总爱往她课本上画鬼脸的男孩，此刻他手里捏着一张黄纸，正用炭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什么。
"这样行吗？"一个小姑娘怯生生地问，"我娘说灵姑会吃小孩的......"
"胡说！"小石头瞪圆了眼睛，"灵灵姐姐上次还帮阿忠包扎伤口呢！你看她画的符——"他举起那张黄纸，上面画着一个戴银镯的女孩，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灵灵姐姐不是妖怪"。
林灵的脚步猛地顿住。银镯在腕间轻轻一震，却没有往日的寒意，反而泛起一丝温热的波动。她下意识地往树后躲了躲，看着那几个孩子把写好的符纸贴在树桩上，又蹦蹦跳跳地往村里跑去。
晨风吹起那张符纸的一角，露出背面用炭笔画的太阳——拙劣却明亮的线条，像是孩童心中最首白的善意。
乡学的屋檐下挂着新糊的灯笼，纸面上还留着雨水的痕迹。林灵刚迈进院门，就听见一阵哄笑。几个大孩子围在墙角，正往什么东西上泼墨汁。
"瘸腿狗也配戴符？"领头的男孩一脚踢开想要靠近的瘸腿犬阿忠，"滚远点，脏东西！"
阿忠呜咽着往后缩，断腿上的绷带己经沾满泥水。小石头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一张皱巴巴的符纸："不许欺负阿忠！这是陆先生给的护身符！"
符纸上的朱砂被雨水晕开，依稀能看出是个"安"字。领头的男孩一把抢过符纸，撕成两半："灵姑的跟班和瘸腿狗，倒是绝配！"
林灵的手指猛地收紧，醒神符在她掌心皱成一团。银镯泛起微光，祖奶奶的声音在心底响起："灵姑不当与凡人纠缠......"
可她看着小石头通红的眼眶，看着阿忠颤抖的断腿，突然大步走上前去。孩子们像见了鬼似的散开，领头的男孩后退时绊了一跤，摔坐在泥水里。
"灵、灵姑......"他结结巴巴地说，眼神飘向她的银镯。
林灵没有理会他。她蹲下身，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轻轻擦去阿忠腿上的泥水。犬的毛发己经打结，伤口渗出的血丝混着雨水，在她指尖留下淡淡的红痕。
"疼吗？"她轻声问，声音比平时柔软许多。
阿忠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突然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腕，正舔在银镯上。镯身的"守"字泛起一层暖光，像是回应。
小石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叠皱巴巴的符纸："灵灵姐姐......这是我们画的......"
符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有的还画着太阳和小花，但每一张都写着同样的话："灵灵姐姐不是妖怪"。
林灵接过那叠符纸，指尖触到纸张边缘的毛糙——那是被反复折叠又展开的痕迹。她忽然想起一个月前，这些孩子还往她的课本上画鬼符，叫她"小疯子"。
"为什么......"她嗓子发紧，银镯在腕间微微发烫。
小石头踢了踢地上的石子："因为阿忠说你是好人......它闻得出来。"他指了指瘸腿犬，"而且陆先生说，灵姑是保护村子的，就像阿忠保护我们一样。"
晨光穿过云层，落在林灵手中的符纸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在光里显得格外明亮，像是孩童心中最纯粹的阳光。
她忽然站起身，从袖中取出朱砂笔，在每张符纸的背面画了一个小小的"护"字。笔尖流转间，银镯的光顺着朱砂渗入纸纤维，让那些歪斜的字迹都泛起了淡淡的金芒。
"把这些贴在村里，"她把符纸还给小石头，"能保护大家不被邪祟侵扰。"
孩子们瞪大了眼睛，领头的男孩怯生生地问："真、真的可以吗？"
林灵点点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比你们画在课本上的鬼符管用。"
孩子们欢呼着跑开了，小石头落在最后，突然回头喊了一句："灵灵姐姐！明天我能跟你学画符吗？"
林灵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晨雾中。阿忠蹭了蹭她的裤脚，断腿上的绷带己经不再渗血。她弯腰摸了摸它的头，忽然发现犬的颈圈上别着一张小小的符纸——正是小石头刚才护着的那张，被撕破的地方被人用浆糊仔细粘好了。
符纸背面画着一个戴银镯的女孩和一只瘸腿狗，旁边写着："灵灵姐姐和阿忠是好朋友"。
银镯突然剧烈地震颤起来，但不是往日的警示，而是一种林灵从未感受过的波动——像是冰封的湖面被春风拂过，裂开细碎的纹路。她抬手按住镯身，发现"守"字的刻痕里凝着一滴露水，在晨光下晶莹剔透。
"原来被接纳的感觉......是这样的。"她轻声说，声音消散在晨风里。
远处传来陆承欢的铜铃声，他抱着一摞新课本走进乡学，裤腿上还沾着药圃的泥点。看见林灵站在院中，他笑着晃了晃铃铛："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林灵没有回答。她走过去，从袖中取出一张符纸递给他——那是她今早画得最工整的一张"醒神符"，朱砂边缘晕开淡淡的金芒，像是掺了什么新的力量。
陆承欢接过符纸，指尖擦过她的手腕，正好触到银镯上那滴未落的露水。铜铃突然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比往日都要明亮。
"这符......"他惊讶地看着符纸上流转的光，"你用了什么新画法？"
林灵望向教室的窗户，小石头正趴在窗台上对她挥手。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大概是因为......"她轻声说，"这次画符的时候，心里是暖的。"
风吹过乡学的屋檐，掀起那些贴在墙上的孩童符纸。"灵灵姐姐不是妖怪"的字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一句最朴素的咒语，破开了经年累月的偏见。
阿忠在她脚边欢快地叫了两声，尾巴摇得像风中飘扬的符纸。银镯的光芒渐渐柔和，与铜铃的响声交织在一起，在晨光里谱出一曲无声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