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鹿鸣村的狗突然集体吠起来,声浪撞在乡学的窗纸上,震得烛火晃了晃。
林灵正帮苏婉收拾晾晒的灵草,银镯突然泛起刺骨的寒意,比三日前界碑异动时的冷意更甚,像有冰块顺着腕骨往心口钻。
“是躁魔。” 祖奶奶的声音在镯内发颤,这是林灵第一次听见她如此失态,
“它附在生魂密集处,在啃食孩童的梦。”
陆承欢撞开篱笆门时,藏青道袍上还沾着夜露。
他手里攥着张泛黄的纸,是乡学先生刚托人送来的,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孩子们夜啼,说见黑影拿锁链捆狐狸。”
铜铃在他掌心震得发烫,铃舌上的朱砂字几乎要渗出来,“我去乡学看过,课桌上的《蒙学课本》在冒黑气。”
两人往乡学走时,月光被云遮了大半,路边的狗尾巴草在风里摇得像招魂幡。
林灵的银镯越收越紧,勒得腕骨发疼,她想起玄石说的:“躁魔是穿界邪灵的残魄,专挑人心底的戾气寄生,你越怕什么,它越变什么。”
乡学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陈腐的墨味混着寒气扑面而来。
十余个孩子趴在课桌上睡熟了,眉头却拧得像打结的绳,嘴里断断续续地呓语:“别打它…… 那只狐狸没偷松果……”
靠窗的小石头突然抽搐起来,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天脉派的人又来抢地盘了……”
陆承欢点亮烛台,火光映在课桌上的《蒙学课本》上。
第三本翻开的书页上,印着 “天地玄黄” 西个字的地方,浮着层淡淡的黑影,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正顺着笔画慢慢蠕动。他伸手去碰,指尖刚触到纸页,就被一股寒气弹开,手背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邪灵学会藏了。” 林灵的银镯抵住书页,黑影猛地缩了缩,孩子们的呓语却更急了,
“以前它附在戾气重的人身上,现在竟躲进孩子们天天摸的课本里。”
她翻开课本,看见插画上的山林被黑影染得发暗,画里的小狐狸正被几个戴道冠的人追打,狐狸的眼睛红得像要流血。
陆承欢从符筒里抽出张 “驱邪符”,刚要贴上,就被林灵按住手。“
孩子们的魂还系在书上,硬来会伤着他们。”
她的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拂过,能感觉到黑影里裹着的怨怒,
“它在放大孩子们听来的天脉派与地升派的旧怨,用恐惧养自己的魄。”
窗外的风突然变急,吹得烛火险些熄灭。
小石头突然坐起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却没有焦点,嘴里机械地念着:“天脉派是上仙,地升派是贱种…… 见了就得打死……”
“不能让它扭曲孩子的心。” 陆承欢的铜铃突然响起来,声音清越,压过了孩子的呓语。
他从怀里掏出张空白符纸,往林灵面前推,“得画‘解梦符’,把噩梦转过来。”
林灵捏着朱砂笔的手微微发颤。她记得《灵姑秘录》里说,解梦符需画者心无杂念,若画时带着惧意,反会被邪灵利用。
银镯的寒意越来越重,祖奶奶的声音带着哭腔:“当年你姑妈就是被躁魔缠上,才……”
“别怕。” 陆承欢突然握住她拿笔的手,他的掌心带着松烟墨的暖意,“你看孩子们的脸,他们梦里的狐狸,其实是前日阿灰来送松果时,被他们瞧见了。”
他往窗外指,月光正好从云缝里漏出来,照亮了墙根下的一小堆松果 —— 是阿灰叼来的,还带着露水,“孩子们心里不是恨,是怕。”
林灵深吸一口气,朱砂笔落在符纸上时,手腕稳了些。
她先画了道银镯的轮廓,线条刚劲,像圈住邪灵的结界。
陆承欢的指尖覆上来,握着她的手转了个弯,画了只铜铃,铃舌与银镯的边缘交缠,像打了个解不开的结。
“这样,你的灵力和我的铃音就能合在一处。”
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带着点芝麻饼的甜香,“邪灵怕暖,更怕同心协力的暖。”
烛火突然亮起来,照得符纸上的铃镯图案泛出微光。
林灵的银镯与陆承欢的铜铃同时发烫,两道光顺着笔尖淌到纸上,把朱砂勾勒的线条染成了金红。课本上的黑影剧烈地扭动起来,孩子们的呓语渐渐轻了,眉头也慢慢舒展开。
“还差最后一笔。” 陆承欢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得给梦里的天脉派和地升派找点事做,让他们没空打架。”
林灵看着窗外的松果堆,突然笑了。
她提笔在铃镯交缠的地方,画了颗裂开的松果,果仁散落在图案周围,像撒了把星星。
“让他们分松果去。”
她说这话时,银镯的寒意彻底散了,祖奶奶的声音带着释然的叹息,“这样才好…… 这样才好……”
符纸刚贴在课本上,黑影就发出声凄厉的尖叫,像被沸水烫过的蛇,缩成一团往书页深处钻。
陆承欢迅速用朱砂画了道圈,把黑影困在 “天地玄黄” 西个字的间隙里,铜铃的响声震得窗棂都在颤:“再敢出来作祟,定叫你魂飞魄散。”
孩子们的呼吸渐渐平稳,小石头咂了咂嘴,嘴角扬起笑,像是梦见了什么开心事。
林灵凑过去听,听见他嘟囔:“给你大的…… 地升派的狐狸也爱吃松果……”
陆承欢熄了烛火,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在孩子们脸上,个个都带着浅浅的笑意。
课本上的黑影己经消失,插画里的山林恢复了翠绿,小狐狸和戴道冠的人正蹲在树下分松果,画里的阳光金灿灿的,竟像是活了过来。
“你看。” 林灵指着插画,指尖轻轻碰了碰画里的狐狸,
“其实孩子们心里,根本没有什么天脉派和地升派,只有谁该多分颗松果。”
陆承欢靠在门框上,铜铃还在轻轻晃,铃音软得像棉花糖。
“邪灵总以为戾气能困住人,却不知人心底的暖,比什么符咒都管用。”
他看着林灵腕间的银镯,上面的 “守” 字在月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就像这铃镯,单看是两样东西,合在一起,倒成了最好的护身符。”
林灵低头时,看见自己的影子和陆承欢的影子在地上交叠,银镯与铜铃的光在影子上织成网,把散落的月光都兜在了里面。
她突然想起苏婉灵草谱里的话:“万物相生,戾气遇暖意则散,就像冰遇骄阳则融。”
收拾课本时,林灵发现每本《蒙学课本》的空白页上,都多了片小小的松果叶,带着露水的湿意,像是谁特意放进去的。
陆承欢笑着说:“定是阿灰刚才来过,它最懂孩子们的梦。”
往回走时,晨雾己经漫上来,把乡学的屋檐染成了白。
林灵的银镯在腕间泛着温光,祖奶奶的声音轻得像雾:“当年我总逼着你姑妈记仇,却忘了仇恨最容易招邪。原来和解不是懦弱,是比打打杀杀更难的本事。”
陆承欢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包着两颗烤得香喷喷的松果,递了一颗给林灵:
“苏婶今早烤的,说给孩子们当早食。”
他自己咬了一口,果仁的香气混着笑意漫出来,“你看,连松果都知道,得掰开了才好吃。”
林灵咬着松果,甜香在舌尖散开时,银镯轻轻颤了颤,像是在回应她心里的暖。
雾里传来孩子们睡醒的喧闹声,夹杂着 “分松果” 的笑闹,像串被晨露洗过的风铃,脆生生的,把躁魔留下的最后一丝寒意,都吹散在了风里。
她抬头看陆承欢,他的侧脸在雾里像幅淡墨画,眼角的泪痣被晨光染成了金红。
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慢慢拉长,终是交缠在一起,像符纸上那对铃镯,再也分不清谁是谁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