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夜静得能听见雪粒打在窗上的轻响,像无数支细巧的画笔在描摹玻璃上的冰花。穗初禾刚把错题本塞进书包,手机就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时,靳珩的头像在一片消息列表里格外显眼 —— 那是高考结束那天,她在操场边偷拍的他。当时他刚结束最后一场训练,汗水顺着下颌线往下淌,被夕阳染成金红色,她后来偷偷用画笔给照片添了圈光晕,像把整个夏天的炽热都封存在了那一瞬间。
「在忙吗?」
她指尖划过屏幕,刚想回复「刚装裱完画」,对方的消息又跳了出来,带着点体育生特有的首接,却又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今天路过 downtown 的那家手工坊,看见橱窗里摆着对银戒,」紧接着是张照片,暖黄的灯光下,两只素圈戒指并排躺在丝绒盒里,戒壁上刻着极小的狐狸和狼头图案,「突然想起你去年冬天说的话,你说想做对能戴一辈子的东西。」
穗初禾的心跳漏了半拍,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指腹无意识地着屏幕边缘。记忆突然被拉回高考前最后一个月的晚自习,教室后排的吊扇吱呀转着,她对着摊开的数学试卷发呆,笔尖在草稿纸上反复演算着函数题,却总觉得思路像被堵住的河道。「机器做的东西再精致,也不如亲手做的有温度,」她当时对着空气嘟囔,笔尖在草稿纸边缘戳出个小坑,「你看这错题本,复印的答案再清晰,也不如自己一笔一划整理的记得牢。」
那时靳珩刚打完球回来,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额前的碎发还在滴水,闻言突然停下脚步,篮球在指尖转了半圈,又稳稳接住。「等高考结束,」他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蝉鸣,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沙哑,「我陪你做件亲手弄的东西,怎么样?」
当时她只当是句玩笑,红着脸别过头,假装专注地啃着笔杆研究解析几何,却没发现他悄悄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像把种子埋进了那个燥热的夏天。
「老板说可以自己刻图案,」他的消息追得很紧,对话框上方的「正在输入」闪了又闪,带着点体育生不常有的急切,「我问了,能刻上日期。你觉得…… 我们第一次在图书馆撞见那天,或者我们在一起的那天,好不好?」
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热意从耳根悄悄蔓延到脸颊,像那年春天被他递来的热奶茶烫红的指尖。高考前最后两周,她在图书馆刷题到闭馆,正对着一道地理大题愁眉不展,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哐当」一声 —— 靳珩抱着篮球闯了进来,大概是训练太晚没看清路,篮球首首射向她的书桌。试卷被掀飞了好几张,他慌忙去捡,指尖不小心按在她刚写的答题思路上,铅笔印在他手背上拓出个小小的地理图。
「对不起对不起!」他手忙脚乱地帮她整理试卷,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我赔你新的习题册…… 不,我帮你抄笔记!虽然我写字跟投篮不准时一个德性……」
她当时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突然就笑出了声。月光从图书馆的高窗照进来,落在他沾着铅笔印的手背上,那道疤痕格外清晰 —— 后来才知道,是高三那年打决赛时被对手抓伤的,他总说那是勋章,她却觉得像道需要被小心呵护的裂缝。
「还有发夹,」他又发来张图片,是只银质的小狐狸发夹,尾巴弯成心形,末端还缀着颗极小的蓝宝石,像她去年冬天总用的那支荧光笔的颜色,「老板说可以在背面刻字,我想刻上你的名字缩写,再刻个小小的篮球。你刷题时夹刘海,就像我在帮你挡着碎发,就像高考完那个暑假,你在树荫下给我讲错题,我总爱伸手帮你把垂下来的头发别到耳后。」
她的指尖突然有点发烫。去年夏天的风仿佛又吹了过来,带着操场塑胶跑道的味道,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汗水气息。他打完球坐在看台上,任由她把习题册摊在他腿上,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地圈画重点。阳光穿过他的指缝落在书页上,把他的影子拓成个模糊的轮廓,她总爱把最难的地理题标记得格外醒目,说这是给体育生的「附加训练」。他就笑着抢过她的笔,在最难的那道题旁边画只歪歪扭扭的小狐狸,「这是你皱眉的样子,」他指着狐狸的尾巴,「比最后一道大题还难搞定。」
「明天下午两点?」他发来个狐狸探头的表情包,耳朵尖尖染着点红,和她帆布包上的木牌如出一辙,「我查了天气预报,明天不下雪,阳光会很好。手工坊的落地窗能看见街心公园的雪松,像不像我们高考后去散心的那片山林?你当时说,阳光透过松针的样子,像极了考场里透过窗户落在试卷上的光斑。」
穗初禾握着手机走到窗边,寒假的月光把雪地照得泛着银辉,像撒了满地的碎钻。她仿佛能看见明天的场景:暖烘烘的手工坊里,松木工作台泛着浅黄的光,他笨拙地捏着刻刀,却在她要刻歪时,突然握住她的手。体育生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腹,带着熟悉的温度,像去年春天他帮她搬摞得老高的复习资料时,也是这样握着她的手腕,帮她稳住摇晃的纸堆。银屑落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像撒了把碎钻,他刻狼头时会皱着眉屏住呼吸,喉结轻轻滚动,就像高考前最后一场模拟考结束,他在教室帮她整理散落的答题卡那样,认真得让她想笑,又想偷偷把这瞬间记在心里。
「好啊,」她终于敲下回复,加了个狼头眨眼的表情,那是她在错题本封面上画了无数次的图案,从最初的潦草涂鸦,到后来的精致勾勒,「不过要先说好,刻坏了可不准凶我。你知道的,我握笔演算还行,握刻刀大概跟你解二次函数一个水平。」
几乎是秒回的消息弹出来:「怎么会。」紧接着是段语音,他的声音带着笑意,背景里隐约能听见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 —— 大概是在客厅练运球,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就算刻得歪歪扭扭,也是全世界最特别的对戒。你想啊,体育生的手劲,文科生的细腻,混在一起刻出来的东西,肯定带着我们俩的影子。就像去年夏天,你在我球鞋上写的公式,别人都看不懂,只有我们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套上还留着去年夏天的味道,那是她去看他最后一场比赛时,不小心沾到的阳光和青草香。窗外的落雪声淅淅沥沥,像在为回忆伴奏,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他最后发来的那张照片上 —— 两只素圈戒指的内侧,隐约能看见老板提前刻好的小字,是她名字的首字母,和他的紧紧挨在一起,像高考成绩出来那天,他们的名字并列出现在同一所城市的录取名单上,中间只隔着两个字的距离。
床头柜上,那对情侣手套并排放在一起,米白色的狐狸望着黑色的篮球,针脚里还藏着她的小心思 —— 狐狸的眼睛用银线绣成了月牙形,和他笑起来的眼睛一模一样。穗初禾摸了摸手指上他送的银戒指,那是去年七夕,他用第一次兼职赚的钱买的,当时他红着脸说「等以后有钱了换个大的」,她却觉得这枚细细的素圈,比任何钻戒都珍贵。
突然开始期待明天。期待手工坊的暖光落在他认真的侧脸上,期待他握着她的手刻下日期的瞬间,银屑落在两人手背上,像高考结束那天晚上,他们在操场看的那场流星雨;更期待那对将戴在彼此指尖的银戒,戒壁上刻着的狐狸与狼头,会像他们的故事那样,从燥热的夏天走到落雪的冬天,再走向无数个交织着体育生的汗水与文科生的笔记的西季。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他发来的定位,后面跟着句带着点傻气的话:「明天我提前半小时到,给你买草莓糖葫芦,要最甜的那种。就像去年夏天你给我送的冰镇可乐,在小卖部冰柜最深处藏了半天,拿出来时瓶身全是水珠,甜得人打颤。」
她笑着回复「好」,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才舍得按灭屏幕。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手机上,像给那个约定镀了层温柔的金边。这个寒假的夜,因为这个关于对戒的约定,变得格外漫长又短暂。雪粒敲窗的声音,像在数着奔向明天的秒针,又像在重述那个夏天的故事 —— 教室里的习题册,操场上的篮球,晚自习后的蝉鸣,还有他那句藏了很久的「我喜欢你」,都将在明天的手工坊里,凝结成两只银戒上的温度,戴在彼此指尖,晃过往后余生的晨昏。
床头柜上的相框里,雪松林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穗初禾突然想起,去年夏天她在错题本的最后一页画过一幅小画,画的是夕阳下的操场,穿球衣的少年和抱习题册的少女并肩走着,影子被拉得很长,像要缠在一起。当时她没敢画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现在突然明白,缺的正是这样一个约定 —— 用两只亲手刻的银戒,把那个夏天的开始,变成一辈子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