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和肺腑灼烧的痛楚。他看清了眼前的老烟鬼,也感受到了眉心那枚铜钱传来的、带着一丝血腥气的微弱清凉感。正是这点清凉,如同暴风雨中的灯塔,勉强维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
“前…前辈…” 陆沉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如同砂砾摩擦喉咙。
“闭嘴!凝神!感受你体内那股‘枷锁’!用你的意志去‘锁’住那些腐毒!锁住你灵魂里的反噬!这是你唯一的生路!” 老烟鬼语速极快,不容置疑,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陆沉的反应,“想想你的仇!想想你要回去的地方!这点痛都忍不了,不如刚才就被泽鬼吞了干净!”
仇!神都!庆亲王!周通!
老烟鬼的话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陆沉混乱的意识!滔天的恨意与不甘瞬间压倒了肉体的痛苦!他猛地咬紧牙关,舌尖被咬破,满口腥甜!
他闭上眼,不再抗拒那撕心裂肺的痛苦,而是将全部残存的意志,狠狠沉入体内!
丹田之处,那枚在传承冲击下几乎要溃散的暗金色“枷锁”核心,此刻微弱地闪烁着,周围缭绕着狂暴的传承信息流和如同跗骨之蛆的紫黑色腐毒。
“锁…给我…锁住!” 陆沉在灵魂深处咆哮!
嗡!
仿佛回应他疯狂的意志,那暗金核心猛地一震!一股源自核心深处的、冰冷而纯粹的秩序意志被激发!不再是之前被动的禁锢,而是带着一种主动的、审判般的威严!
那些在他体内肆虐的泽鬼腐毒,瞬间被这股意志锁定!在陆沉的“内视”中,那些紫黑色的毒气仿佛化作了无数细小的、扭曲哀嚎的罪魂!而缠绕在核心周围的狂暴传承碎片,也显化出模糊的、代表着“刑罚”、“禁锢”真意的古老符文!
“罪孽…显化…当锢!” 陆沉福至心灵,以意念驱动那核心的力量!
嗤嗤嗤!
无数道比头发丝还细、却凝练无比的暗金色秩序锁链,瞬间从核心中迸射而出!一部分精准地缠绕、禁锢住那些显化的“毒魂”,将它们强行束缚、压缩、隔离!另一部分则如同织网,缠绕住那些狂暴的传承符文碎片,试图将其梳理、归位!
这是一个极其痛苦且精细的过程!每禁锢一丝腐毒,每梳理一缕传承,都如同用烧红的刻刀在灵魂上雕琢!陆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汗水、血水和脓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身下的污秽土地。他牙关紧咬,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却硬是没有再发出一声惨嚎!
老烟鬼紧紧盯着陆沉的状态,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他看到陆沉体表那些恐怖的紫黑色溃烂,蔓延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缓了!溃烂的中心甚至开始结出暗红色的痂!更让他心惊的是,陆沉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沉重、带着审判意味的气息,正在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变得凝实!
“好!好!好!” 老烟鬼连道三声好,枯瘦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激动的神色,“以身为狱,锁毒镇魂!引刑官遗泽,铸无上法基!小子,你这条路…是踩着刀尖往阎王殿里闯!闯过去,便是海阔天空!闯不过去…便是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不再犹豫,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舞动,将那几根刺在陆沉身上的幽蓝长针再次捻动。针尖上幽光流转,似乎在引导着陆沉体内那股新生的秩序之力,更有效地对抗腐毒和反噬。同时,他小心翼翼地将几块刻着符文的龟甲碎片,按在陆沉身体周围的几个方位,形成一个简陋的守护阵势,隔绝外界越发浓烈的瘴气和可能存在的窥探。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缓慢流逝。
骸骨滩的混乱己经平息,泽鬼的嘶吼远去,侥幸存活的流放者们如同惊弓之鸟,蜷缩在各自的角落,无人敢靠近老烟鬼所在的这块区域。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一整天。
陆沉体内那场惊心动魄的拉锯战,终于暂时告一段落。
肆虐的泽鬼腐毒被强行禁锢、压缩在几处特定的窍穴之内,被暗金色的秩序锁链层层封印,虽然未能根除,但暂时停止了扩散和侵蚀。狂暴涌入的刑官传承碎片,也被梳理了一小部分,如同温顺的溪流,缓缓融入那枚比之前凝实了数倍、己有米粒大小的暗金核心之中。核心表面,一道极其模糊、却带着无上威严的枷锁虚影若隐若现。
灵魂层面的反噬剧痛虽然依旧存在,但己不再是无时无刻的撕裂感,而是变成了沉重的、如同背负山岳般的钝痛。
陆沉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骸骨滩那铅灰色的压抑天空和污秽的土地,但世界在他眼中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了。他能更清晰地“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的混乱瘴气中蕴含的细微“污秽”与“混乱”气息,如同无数细微的尘埃。他甚至能隐约“看”到不远处几个流放者身上散发出的或浓或淡的、代表着“贪婪”、“恐惧”、“绝望”等负面情绪的灰暗气息。
这便是…洞察罪孽?
“醒了?” 老烟鬼沙哑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正靠坐在岩石边,吧嗒吧嗒地抽着他那呛人的烟斗,浑浊的眼睛看着陆沉,目光深邃难明。
陆沉挣扎着想坐起来,全身依旧剧痛难当,但体内那股新生的力量似乎强韧了许多,支撑着他勉强靠在了岩石上。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伤口上覆盖着厚厚的黑色药膏,溃烂被遏制,但留下了狰狞的疤痕。衣服早己破烂不堪,只有怀中那块冰冷的残碑断片依旧紧贴着他的胸膛,散发着令他安心的秩序感。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陆沉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多了一丝力量感。他看向老烟鬼,眼神复杂。这个看似枯槁麻木的老者,不仅救了他,似乎还对他体内的力量了如指掌。
老烟鬼吐出一个浑浊的烟圈,烟雾缭绕着他沟壑纵横的脸:“谢?用不着。老头子我出手,不是发善心。” 他用烟斗指了指陆沉怀里的残碑,又指了指自己,“是它,选择了你。而我…只是不想看着‘刑官’一脉最后的种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烂在这黑风泽里。”
“刑官?” 陆沉心中剧震,这正是他意识沉沦时看到的景象!那尊残破的巨碑!“前辈…您知道这力量的来历?”
“知道一点皮毛。” 老烟鬼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这大夏神朝都还未立国…天地间曾有一群执掌律令、代天行罚的存在…他们以秩序为骨,以刑罚为刃,洞察罪孽,厘定乾坤…是为‘刑官’。”
“可惜…” 他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唏嘘,“盛极必衰,浩劫降临…刑官一脉凋零殆尽,传承断绝…没想到,在这黑风泽的入口,在这块被无数罪孽和怨念浸染的‘骸骨滩’下…竟还埋藏着这么一块‘刑官碑’的残片…更没想到,它会被一个道基尽毁、身负血仇的小子唤醒…”
老烟鬼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陆沉身上,带着审视和一丝期待:“小子,你叫什么名字?神都仙律司…又怎么容不下你了?”
陆沉沉默了片刻,迎着老烟鬼的目光,缓缓吐出了那个几乎被痛苦和仇恨掩埋的名字:
“陆沉。”
“仙律司巡天院前执剑使…因查案…触及权贵…被构陷…废功…流放至此。”
“陆沉…巡天院执剑使…” 老烟鬼低声重复了一遍,浑浊的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并未多言。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缓缓道:“戮仙台废功…黑风泽流放…还能活下来,引动刑官碑残片…小子,你的命,够硬!”
他顿了顿,烟斗在岩石上磕了磕,灰烬簌簌落下,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想活着走出黑风泽吗?想有朝一日,以你今日所受之苦,十倍、百倍地奉还给那些构陷你的人吗?”
陆沉没有回答,只是那双刚刚经历过生死、依旧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起了两团冰冷而炽烈的火焰!那火焰的名字,叫做复仇!
老烟鬼看着他的眼睛,枯瘦的脸上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露出焦黄的牙齿:
“那就…别死在路上!”
“这骸骨滩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黑风泽…还在后头!”
“想活着…想复仇…就抱紧你怀里的碑!在这遍地罪孽的鬼地方…你的‘刑官’之路…才刚刚开始!”
他站起身,佝偻的身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却仿佛一座历经风霜的礁石。他背起那个破旧的藤筐,拄着木棍,朝着黑瘴更加浓郁、更加死寂的黑风泽深处,迈开了脚步。
陆沉看着老烟鬼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中冰冷的残碑。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烈瘴气和腐臭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被体内那新生的枷锁核心瞬间禁锢、镇压。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冰冷的岩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脚步虚浮,身形踉跄,仿佛随时会倒下。但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老烟鬼前行的方向,以及那片吞噬一切光明的、名为黑风泽的绝地深处。
复仇之路,始于足下。纵是刀山火海,孽障深渊,他也要踏过去!
他迈出了第一步,踏入了那翻涌不息、象征着无尽绝望的黑瘴之中。身影很快被浓雾吞没,只留下骸骨滩上污秽的泥土和远处流放者们麻木而畏惧的目光。
黑风泽,迎来了它新的囚徒,或许…也是未来的…掘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