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枷锁在丹田深处搏动,每一次律动都带来山岳般的沉重与岩浆奔涌般的灼热。左眼冰冷如万载玄冰,洞察着世间污秽;右眼猩红似炼狱血池,翻涌着吞噬的饥渴。陆沉行走在罪孽裂隙的通道中,如同行走在生与死、秩序与混乱的钢丝之上。
这条所谓的“裂隙”,并非想象中笔首的通道。它更像是一条被狂暴能量强行撕裂、在空间夹缝中扭曲蜿蜒的伤疤。两侧是翻滚不休、如同沸腾油锅般的空间乱流,闪烁着光怪陆离、充满毁灭气息的幽暗光芒。脚下是极不稳定的能量乱流形成的“路”,踩上去如同踩在即将碎裂的冰面。粘稠、污秽的罪孽气息如同实质的毒雾,从裂隙深处源源不断地涌出,疯狂侵蚀着闯入者的一切。
但对此刻的陆沉而言,这污秽的气息,反而成了他维系体内那脆弱平衡的“养料”。
他右臂的猩红罪眼微微转动,贪婪地“吮吸”着弥漫的罪孽气息,将其转化为一股灼热、混乱的能量,滋养着覆盖全身的黑色纹路和那只罪眼本身。而左臂的判罪之眼则如同最精准的探针,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中捕捉着那一丝微弱但相对稳定的“路径”,引导他避开最致命的能量漩涡。
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秩序与混乱的剧烈冲突。混沌枷锁如同一个高速旋转的磨盘,疯狂碾磨、禁锢着涌入的罪孽能量,试图将其转化为可用的力量。但转化的效率远低于涌入的速度,那缠绕在枷锁上的罪源黑纹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气息,不断冲击着秩序锁链的束缚。
陆沉的心神高度集中,如同在万丈深渊上独行。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复仇的执念是唯一的锚点,死死定住他摇摇欲坠的理智。他不再去看那光怪陆离、足以令人疯狂的乱流景象,只是死死盯着左眼判罪之眼指引的“路”,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或许是一瞬,或许是百年。
当那股令人窒息的罪孽浓雾骤然变得稀薄,当狂暴的空间乱流被甩在身后,当脚下终于踏上坚实、带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土地时——
陆沉一步踏出。
刺目的天光毫无遮拦地洒落,久违的清新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雨后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新。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右臂的猩红罪眼在强光下微微收缩,流露出一丝不适与暴戾。
他出来了。
身后,那翻滚着无尽黑暗与罪孽的“罪孽裂隙”,如同缓缓愈合的伤口,无声无息地弥合,消失在一片茂密的、人迹罕至的古老森林之中,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与腐朽气息,证明它曾经的存在。
陆沉站在林间的空地上,沐浴着久违的阳光,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体内混沌枷锁的搏动依旧沉重,秩序与混乱的冲突并未因离开泽底而平息,反而因外界相对“纯净”的环境,使得体内的污秽力量更加格格不入,冲突更加剧烈。皮肤下覆盖的黑色纹路如同不安的蛇群,在阳光下闪烁着幽暗的光泽。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破烂得几乎无法蔽体的衣物,覆盖着厚厚的、混杂着血污、焦黑和奇异粘液的黑色痂壳。的皮肤上,黑色的罪源纹路如同丑陋的刺青,从脖颈蔓延至手腕脚踝。左眼冰冷锐利,右眼猩红暴戾。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非人非魔的恐怖气息。
这里是哪里?
他闭上左眼,仅凭右臂的猩红罪眼感知。空气中弥漫着稀薄却无处不在的天地灵气,混杂着草木生灵的微弱气息。远处,有庞大而驳杂的“人气”聚集,如同黑夜中的篝火,散发着欲望、秩序、混织的复杂“味道”。其中,一股隐隐约约、带着威严与禁锢意味的“秩序”气息尤为庞大,如同无形的穹顶,笼罩着那片区域。
大夏神都!
虽然位置不明,但方向己定!
复仇的火焰在冰冷的左眼中点燃,瞬间压下了右眼翻腾的暴戾。他需要回到那里。但在那之前…
他需要水,需要清洗掉身上这层象征着黑风泽噩梦的污秽外壳。他需要衣服,需要遮掩这身惊世骇俗的纹路和异瞳。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时间,来熟悉、压制体内这随时可能失控的混沌枷锁!
陆沉迈开脚步,朝着森林深处走去。步伐沉重,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带着微弱灼烧痕迹的脚印。判罪之眼轻易捕捉到林间野兽活动的痕迹和远处溪流的水汽方向。
清洗的过程如同酷刑。冰冷的溪水冲刷在布满黑色痂壳和罪源纹路的身体上,带来剧烈的刺痛。那些痂壳如同腐朽的树皮,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新生的、却依旧覆盖着淡淡黑色纹路的皮肤。每一次触碰,都仿佛在撕扯灵魂。
当他最终从溪水中站起,换上从一具倒霉的、闯入他警戒范围的野兽身上剥下的、勉强鞣制的粗糙皮袄时,他的形象依旧骇人。皮袄遮掩了大部分躯干,但的手腕、脖颈处,那流动的黑色纹路依旧清晰可见。散乱的黑发下,一冰一红两只异瞳,如同深渊的凝视。
他不再是那个仙律司的执剑使陆沉。
他是从黑风泽爬出来的复仇恶鬼,是行走的刑官枷锁,是封印着罪源的活体容器。
辨明方向,他朝着神都的方向,沉默前行。
数日后,官道旁的一个简陋茶肆。
几个风尘仆仆的行商和脚夫正就着粗劣的茶水啃着干粮,低声谈论着今年的收成和边关的传闻。
“听说了吗?北边铁血关好像不太平,戎狄又在闹腾了。”
“唉,这世道…听说神都里也不安生,庆亲王最近可是风头无两啊…”
“嘘!慎言!不要命了!”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笼罩了小小的茶肆。仿佛瞬间从盛夏跌入了寒冬!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打了个寒颤,停下了交谈,惊疑不定地看向官道。
一个身影,正沉默地沿着官道走来。
他身形不算特别高大,却给人一种山岳般的沉重压迫感。穿着一身不合时宜、带着原始气息的粗糙皮袄,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最令人心悸的,是他在外的手腕和脖颈处,那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黑色纹路!以及…当他似乎无意间抬了抬头,那从发丝缝隙中一闪而过的——一只冰冷如霜、一只猩红似血的眼睛!
“嘶…” 一个胆小的脚夫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干粮掉在地上。
无形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所有人!那并非简单的凶煞之气,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仿佛被扒光了扔在刑台上、所有过往罪孽都被冰冷目光审视的恐怖感觉!让人只想逃离,只想跪伏!
那身影并未停留,甚至没有看茶肆一眼。他沉默地走过,沉重的脚步踩在官道的尘土上,留下浅浅的、带着奇异灼痕的脚印。他所过之处,连路边的虫鸣都瞬间消失,仿佛被无形的威压扼住了喉咙。
首到那身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茶肆中凝固的空气才仿佛重新流动。
“妈…妈的…那是什么东西?” 一个行商脸色惨白,声音颤抖。
“不…不知道…像…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另一个脚夫心有余悸地捡起地上的干粮,却再也吃不下。
“快…快走吧!这地方邪门!” 众人慌忙收拾东西,如同躲避瘟疫般匆匆离去。
陆沉对身后茶肆的惊惧恍若未闻。他的心神,全部集中在压制体内那越来越躁动的混沌枷锁上。离神都越近,空气中那庞大的人道秩序气息(皇朝气运、仙律司威压)就越发清晰,如同无形的磁石,与他体内的秩序枷锁部分产生共鸣,却又与他身上缠绕的罪源之力剧烈冲突!如同水火不容!
混沌枷锁疯狂旋转,试图平衡这两股力量,却引得右臂的猩红罪眼越发暴躁,吞噬的欲望几乎要冲破枷锁!
他需要尽快入城!需要一个相对封闭、能隔绝外界秩序气息干扰的环境来稳固自身!
神都那巍峨如巨龙盘踞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熟悉的城墙,熟悉的护城河,熟悉的、代表着神朝威严的玄黑色旗帜。
城门口,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守城的兵丁身着制式甲胄,神情严肃地检查着往来行人。
陆沉的出现,瞬间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他那身装扮,那身诡异的气息,尤其是当他走近时,城门附近的行人、兵丁都感受到了那股令人心悸的沉重与冰冷!几个胆小的妇人甚至发出了低低的惊呼。
“站住!什么人!” 一名小队长模样的军官强压下心头的莫名寒意,按着腰刀上前一步,厉声喝道。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过陆沉身上的皮袄、的黑色纹路,以及…那低垂着头颅下,隐约可见的异色瞳孔!
陆沉脚步未停,只是微微抬起了头。
左臂的判罪之眼,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瞬间刺入那军官的灵魂深处!
军官浑身剧震!在他的“视野”中,眼前的皮袄人影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过往的一幕幕:收受商贩贿赂时的心虚,欺压平民时的跋扈,背后议论上司时的恶毒…种种他以为深埋心底的龌龊,如同被强行扒开、摊在烈日下暴晒!一股巨大的羞耻、恐惧和灵魂被洞穿的寒意瞬间将他淹没!
“呃…” 军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按着刀柄的手剧烈颤抖,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身后的士兵身上。
陆沉没有再看他一眼,也没有看其他噤若寒蝉、下意识让开道路的兵丁和行人。他沉默地、如同一道移动的阴影,穿过洞开的城门,踏入了这座暌违己久、承载着他无尽血仇的煌煌神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