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入京华港时,晨雾正顺着河道漫进城墙。沈清霜站在舷边,看着码头的青石板被朝阳镀上金边,莲字营的甲胄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昨夜归墟海眼的腥咸仿佛还沾在衣袖上,却己被岸上传来的面香冲淡了大半。
“将军,赵大人说让您先回府换洗,午时在将军府设庆功宴。”林苍捧着件干净的素色襦裙走过来,甲胄上的莲花纹还沾着些许焦痕,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笑意,“小公子一早就带着雪团儿在码头候着了,方才还踮着脚往船上瞧呢。”
沈清霜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林念北正扒在码头的石栏上,怀里的小白蛇探着头,蛇鳞上的朱砂在阳光下亮得惊人。听见船板叩击码头的声响,那孩子突然蹦起来,麻纸卷成的画卷从怀里滑落,被风卷着飘向水面。
“念北!”她纵身跃上岸,金剑的剑穗扫过水面,正好勾住画卷的一角。展开时,宣纸上的星河正对着真实的晨光,两艘船的帆影里藏着细小的字迹,是林念北新添的注脚:“姐姐和清月姑姑的船,带着光回家了。”
“姐姐!”林念北扑进她怀里,小手攥着她的衣袖不放,雪团儿顺着孩子的胳膊爬上来,在她腕间蹭了蹭,朱砂印记与蛇鳞的红正好重叠,“我画了好多船,就知道你们会顺着光回来的。”
沈清月这时也走下船,银剑上的青铜铃铛轻轻晃动,她弯腰摸了摸林念北的头,指尖触到孩子发间别着的半朵干花——是镇魂花的花瓣,被细心地压成了书签的模样。“念北怎么知道我们要回来?”
“是雪团儿说的呀。”孩子指着小白蛇,眼睛亮晶晶的,“它从京华台回来那天,就对着我的画吐信,画里的星河突然亮起来了,像姑姑剑上的光。”
沈清霜望向京华台的方向,晨光正漫过观星台的飞檐,昨夜摇摇欲坠的紫光早己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归墟海眼同源的金光。她忽然想起母亲手札里的最后一页,画着三个交叠的圆,圆心里写着“家”字,当时只当是寻常念想,此刻才懂那是三门归位的预兆——归墟锁混沌,圣地镇残蛊,京华承天光,原是母亲早就算好的周全。
回府的马车里,沈清月解开银剑的剑穗,将青铜令牌的碎片拼在一起。断裂处的纹路正好组成朵完整的莲花,与沈清霜金剑上的刻痕严丝合缝。“母亲当年把双生剑分开,恐怕就是等着今日。”她指尖划过令牌上的符文,“少年天子的血渗入令牌时,我突然听见母亲的声音,说‘双生血契,方能补全阵眼’。”
“血契?”沈清霜想起石缝里那只戴着蛇形佩的手,心脏猛地一缩,“那少年……”
“他没事。”清月握住她的手,掌心还带着银剑的凉意,“陈先生早就在宫里备好了解药,说是母亲临终前托他调制的。那蛇形佩里的蛊虫被令牌碎片镇住时,少年身上的红斑就退了,现在正在东宫临摹母亲的阵图呢。”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沿街的商铺正卸下门板,卖花姑娘的竹篮里摆着新摘的合欢花,香气顺着车帘的缝隙钻进来。沈清霜掀起帘子,看见赵珩正站在将军府的石阶下,玄色披风被晨光染成金红,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见马车停下便迎上来:“刚从库房里找出来的,你瞧瞧是不是这个。”
打开漆盒的刹那,镇魂花的淡香漫开来。里面是支银质发簪,簪头雕着半朵莲花,与清月银剑上的纹样一模一样。沈清霜认出这是母亲的遗物,当年随父亲的灵柩下葬,不知赵珩何时取了出来。“这是……”
“母亲说,双生剑合璧时,须有信物佐证血脉。”赵珩将发簪递给清月,又从怀里摸出支金簪,簪头是另一半莲花,“这两支簪子原是一对,当年母亲分赠给你和清月,说等你们能护住京华时,再亲手合在一起。”
清月将银簪插入发间,沈清霜的金簪与之相并时,莲瓣正好拼成整朵,晨光透过簪头的镂空处,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归墟海眼的镇魂链符文。
午时的庆功宴上,莲字营的将士们喝得满面通红。林苍抱着酒坛,非要与沈清霜碰杯,说当年在北境吃的冻馒头,今日总算能换成年糕就酒。沈清月被几个老兵围着,听他们讲姐姐少年时偷练枪法,把校场的靶子射成筛子的趣事,银铃般的笑声混着酒气漫过庭院。
赵珩坐在沈清霜身边,将剥好的莲子推到她碗里:“陈先生说,混沌之门封印后,北境的黑蛇蛊就不会再扩散了,那些被母蛊控制的黑衣人,过些时日便会恢复神智。”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画着,“只是那石缝里的声音……你别放在心上。”
沈清霜夹起颗莲子,想起母亲手札里夹着的那缕白发,发根的红绳确实与黑血同色。“我知道那不是母亲。”她望着庭院里晒着的阵图,母亲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母亲若真想留我,不会用蛊虫的幻象。她当年布下这一切,就是要我们好好活着。”
正说着,林念北抱着画卷跑进来,雪团儿盘在她肩头,蛇尾卷着支狼毫笔。“姐姐你看,我把归墟的涛声画下来了!”宣纸上的海面用淡墨晕染,浪尖却点着金粉,像镇魂链的光,“陈先生说,这叫‘潮声入画’,能镇住不好的东西。”
沈清霜接过画卷,忽然发现画的角落多了个小小的身影,穿着母亲常穿的青布裙,正站在码头的石阶上,手里捧着束镇魂花。她转头望向赵珩,对方眼里也映着同样的惊讶——那身影的衣摆处,绣着朵与发簪相同的莲花。
宴席散后,沈清月要回观星台整理阵图,临走时忽然转身,银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姐姐,母亲的手札里说,双生剑需常饮晨光,明日卯时,要不要去校场比一场?”
沈清霜看着妹妹眼里的笑意,想起幼时在演武场,两人总抢着用父亲留下的木剑,清月总说她的金剑太沉,却每次都能在她出剑的间隙找到破绽。“好啊,谁输了谁就得给雪团儿洗一个月的澡。”
次日卯时,校场的晨露还沾在枪尖上。沈清霜的金剑与沈清月的银剑相击时,晨光正好漫过两人的发簪,莲瓣交叠的影子投在地上,随着剑势流转成河。雪团儿趴在观礼台的栏杆上,看着两道身影在晨光里穿梭,忽然对着东方嘶鸣起来。
沈清霜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只见京华城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清晰,归墟的涛声仿佛顺着河道漫进城池,与观星台的铜铃、北境圣地的风鸣汇成一曲。她想起母亲手札的最后一句:“所谓人间正道,不过是有人持剑守着晨光,有人提笔记录潮声。”
收剑时,金剑与银剑的剑穗缠在一起,红绳与青铜铃铛相碰的声响里,沈清霜看见赵珩正站在校场入口,手里捧着两卷书,是陈先生整理好的母亲手札全本。林念北跟在他身后,怀里抱着新画的卷轴,上面画着三个人影,站在归墟的船头,背后是连成一线的金光。
“姐姐你看!”林念北展开画卷,指着人影脚下的镇魂链,“陈先生说这叫‘承前启后’,母亲守过的门,现在该我们守了。”
沈清霜望向东方的天际,晨光正穿透云层,在京华城的屋顶织成网,像极了归墟海眼那道镇魂链结成的光网。她忽然明白,所谓归墟潮声,从来不是困着巨龙的锁链,而是母亲留传下来的歌谣——关于守护,关于新生,关于每个在晨光里醒来的清晨,都有人接过前人的剑,继续往前走去。
金剑归鞘时,沈清霜的指尖触到剑柄上的刻痕,是母亲当年亲手刻下的“守”字。她转头看向沈清月,妹妹的银剑上,同样的位置刻着“护”字。两柄剑并在一起时,正好组成母亲手札里那个完整的“家”。
远处的钟楼传来晨钟,与归墟的涛声遥遥相应。沈清霜想起赵珩在归墟船头的呼喊,想起林念北画里的星河,想起母亲留在画中的身影。她握紧金剑,迎着晨光往前走,身后是妹妹的脚步声、孩子的笑声,还有雪团儿偶尔的嘶鸣,混着潮声与晨钟,在京华城的晨光里,响成一片生生不息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