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杭州三月后,雁门关外的朔风卷着沙砾,打在沈清霜的玄色披风上噼啪作响。青铜罗盘的指针在她掌心震颤,盘面上九头蛇图案的蛇眼正对着关外那片被称为“鬼市”的戈壁——那里白日是寸草不生的盐碱地,入夜后却会凭空出现帐篷群落,商队的驼铃声能穿透三里风沙。
“护生盟的线人说,那支神秘商队每月十五会在鬼市交易。”苏妙音将水囊递给白衣老者,后者接过时指节泛白——自杭州一役后,他燃烧内力的旧伤总在风寒天发作,剑鞘上己凝了层薄霜。枯荣禅师正用念珠在沙地上画着地图,佛珠每落一次,沙粒便自动凹陷成一道沟壑:“鬼市中央有座黑石祭坛,与血煞教总坛的布局隐隐呼应,只是规模小了三成。”
沈清霜的冰魄神珠突然浮起,在暮色中划出一道蓝光:“来了。”远处的盐碱地开始冒起灰雾,雾中渐渐显露出帐篷的轮廓,驼铃声混着诡异的骨笛声飘来,竟与杭州乱葬岗的尸植藤蔓振动频率相同。她将半片金色血莲瓣从锦囊取出,花瓣接触到雾霭的瞬间,边缘竟泛起涟漪般的金光。
“这雾有问题。”枯荣禅师拂袖荡开迎面而来的灰雾,被佛光触碰到的雾气立刻化作黑色的飞虫,“是‘噬灵蠓’,专吸活人的精气,被叮咬后会像秦神医那样心性大变。”苏妙音急忙吹奏起安神笛,笛声如清泉流过石涧,飞虫们顿时乱了阵脚,撞在无形的音波屏障上纷纷坠地。
西人刚踏入鬼市,就见几个裹着黑袍的商人正与猎户模样的人交易。猎户脚边的麻袋里传来微弱的挣扎声,黑袍人掀开麻袋一角,露出个约莫十岁的孩童,孩童脖颈上赫然有个火焰莲花印记——与帛书符号分毫不差。“这是这个月的第七个‘药引’,纯度比上次的高。”黑袍人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木头。
白衣老者的剑突然出鞘三寸,剑气斩断了黑袍人的手腕:“你们把孩子带去哪?”断腕处喷出的不是鲜血,而是墨绿色的汁液,黑袍人惨叫着化作一团黑雾,露出底下蠕动的藤蔓——竟是个伪装的尸植。苏妙音的笛声陡然转厉,金色音波震碎了周围的帐篷,里面露出的不是货物,而是一排排插着管子的铁笼,笼中囚徒的皮肤下都缠着细微的血线。
“这些人还有救。”沈清霜的冰魄神珠悬在铁笼上空,蓝光渗入囚徒体内,那些血线立刻缩成细线,“血线还没扎根,只是被灌了特制的。”她正欲开锁,黑石祭坛突然亮起红光,祭坛顶端的九头蛇石雕睁开眼,蛇瞳中射出的红光将整个鬼市笼罩。
铁笼里的囚徒突然集体抽搐,血线在他们皮肤下疯狂游走,孩童脖颈上的火焰莲花印记开始发烫:“献祭开始了……”伪装成猎户的尸植们露出尖牙,指甲变得乌黑,“血月将至,用纯阴之体喂养蛇母,大人就能破封了!”
枯荣禅师的佛光如金钟罩般护住铁笼:“蛇母?”他望着祭坛上的石雕,突然想起报恩寺那幅异图,“九头蛇缠绕血月,蛇母便是九头蛇的本体?”沈清霜的青铜罗盘此刻剧烈旋转,盘面上的符号与祭坛红光重合,发出刺耳的嗡鸣:“罗盘在排斥这股力量,比血煞教和秦神医的邪气更霸道。”
白衣老者的剑光如银河倾泻,斩断了扑向孩童的尸植:“先救人!”他剑气所及之处,尸植纷纷化作飞灰,但更多的尸植从雾中涌出,他们的胸口都插着半截血莲根须——显然是秦神医留下的邪术被人改良过,用尸植来催动祭坛。
苏妙音突然发现孩童的麻袋里掉出块玉佩,玉佩上刻着“雁门守将府”的字样:“这些孩子是军户家的!”她笛声一转,召回落在地上的玉镯,双镯相击发出清越的声响,铁笼的锁扣竟应声而裂,“是用西域玄铁做的锁,怕不是普通商队。”
沈清霜带着囚徒们退到安全处,冰魄神珠突然指向祭坛后方的帐篷:“那里有活物的气息,很微弱。”她掀开帐篷帘子,里面竟躺着个白发老者,老者胸口插着根血玉簪,簪头的九头蛇图案正往他心脏里渗着黑气。“是镇北将军!”认出老者身份的军户子弟惊呼,“三个月前将军查走私商队时失踪,原来被藏在这!”
白发老者艰难地睁开眼,指缝里漏出半张地图:“蛇母……在黑水河底……血月之夜……”话未说完便没了气息,血玉簪从他胸口弹出,化作一道红光射入祭坛石雕的七寸处。黑石祭坛突然剧烈晃动,石雕裂开的缝隙里流出粘稠的血浆,九头蛇的眼睛变得血红,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
“血月出来了!”苏妙音抬头,只见本是满月的夜空被突然出现的红雾笼罩,月亮变成了诡异的血红色。黑水河的方向传来巨浪拍岸的声响,河面上浮起无数白骨,竟自动拼合成一座通往河底的骨桥。沈清霜的锦囊突然发烫,金色血莲瓣飞了出来,在月光下化作一道金桥,将骨桥拦腰截断:“不能让蛇母出来!”
枯荣禅师的念珠飞入空中,结成佛光大阵:“老衲在佛经上见过记载,百年前雁门关曾爆发过一场瘟疫,当时的守将为了阻止瘟疫扩散,将染病的百姓沉入黑水河,结果怨气凝聚成了九头蛇怪,被高僧封印在河底。”他指向祭坛上的血玉簪,“那是封印的钥匙,被人动了手脚。”
白衣老者突然咳出一口血,却依旧握紧长剑:“是血煞教余孽做的?”他剑气扫过祭坛,竟在石壁上划出层金色粉末,“这石头里掺了佛骨灰,本是用来加固封印的,却被人用鲜血浸泡成了邪物。”
苏妙音突然发现那些尸植的脚踝都系着铃铛,铃铛上刻着与商队相同的标记:“这些尸植是被人操控的!”她笛声变得急促,音波顺着铃铛传入地下,黑水河底突然传来一声惨叫,骨桥瞬间崩塌。一个披着血色斗篷的人影从祭坛后飞出,斗篷下露出张布满蛇鳞的脸——竟是本该在黑风谷被剿灭的血煞教右使。
“你们毁了我的好事!”右使的指甲变成蛇信状,“血神传承本就是唤醒蛇母的秘法,殷千柔那个蠢货只懂皮毛!”他抬手召出无数血蝙蝠,“秦神医的血莲、血煞教的邪功、百年前的瘟疫……都是为了今日让蛇母重见天日!”
沈清霜的青铜罗盘突然与冰魄神珠共鸣,蓝光与金光交织成网,将血蝙蝠尽数冻结:“你错了。”她将金色血莲瓣按在祭坛上,佛骨灰遇金光后重新焕发圣洁,“血莲是救人的药,封印是护民的盾,被曲解的从来不是传承,是人心。”
白衣老者的剑此刻发出龙吟般的声响,他纵身跃起,剑气如流星坠向血煞右使:“就像你,从守护变成了掠夺。”剑光穿透右使胸膛的瞬间,对方的身体竟化作无数小蛇,蛇群中飘出半块残破的令牌,上面刻着九头蛇与血月的图案——与枯荣禅师见过的异图完全一致。
“这是……‘蛇母教’的令牌。”枯荣禅师捡起令牌,念珠转得飞快,“老衲明白了,血煞教只是蛇母教的分支,他们崇拜的血神,其实就是被封印的九头蛇。”苏妙音突然想起腐骨老怪皮囊里的帛书:“那帛书上的符号,是蛇母教的献祭标记!”
血月渐渐褪去,黑水河的巨浪平息下来。沈清霜将青铜罗盘放在祭坛中央,盘面上的指针开始逆向旋转,那些被鲜血浸泡的佛骨灰竟顺着指针轨迹回流,重新凝结成封印。金色血莲瓣融入封印的瞬间,九头蛇石雕发出一声悲鸣,渐渐变回普通的黑石。
获救的军户子弟们跪在地上,望着镇北将军的遗体泣不成声。沈清霜将冰魄神珠放在将军胸口,寒气护住了他最后的体温:“他用生命守住了雁门关,我们该让他回家。”白衣老者为将军整理好衣襟,发现他怀中藏着封未寄出的家书,信里说边关的麦子快熟了,等打完这仗就带孩子去江南看桃花。
离开雁门关时,护生盟的人己接管了鬼市,正在清点从商队搜出的账簿。沈清霜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记载着蛇母教的据点分布,最远的一处在岭南十万大山。苏妙音的玉镯突然叮咚作响,她望着南方的天际:“那里好像有熟悉的气息。”
枯荣禅师的念珠停在某颗紫檀珠上:“是殷千柔的气息,很微弱,像是在求救。”白衣老者擦拭着长剑,剑身上映出初升的朝阳:“或许,她也只是枚棋子。”
沈清霜将锦囊里的三样物件握在掌心,青铜罗盘的指针正稳稳指向岭南:“不管是棋子还是执棋人,总要去看看。”她想起杭州药田抽出的嫩芽,想起雁门关外重新泛绿的草坡,突然明白正义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就像春风化雪,需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苏妙音的笛声在风中变得悠扬,这次带着江南的温润,混着雁门关的豪迈:“听说岭南的荔枝很甜,打完这仗,我们去尝尝?”白衣老者的剑鞘轻叩马鞍,发出清脆的回应。枯荣禅师望着远方的山路,念珠重新转动起来,每一声都像是在说:路还长,但同行的人,一首都在。
队伍后方,几个背着护生盟锦囊的年轻人正快马赶来,他们的脸上带着与沈清霜等人初出江湖时一样的坚定。风沙掠过他们的身影,将马蹄声送向更远的地方——那里,或许有更凶险的阴谋,或许有更难破的迷局,但只要这股带着善意与希望的力量还在传递,江湖的正义之光,便永远不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