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黑风谷三月后,江南的烟雨正浓。沈清霜站在秦淮河畔的画舫上,望着两岸粉墙黛瓦间探出的桃花,左臂上的伤疤仍会在阴雨天隐隐作痛。那道被血箭灼伤的痕迹像条暗红的蜈蚣,时刻提醒着她血煞教总坛中沸腾的血池,以及殷千柔那双善恶交织的眼。
“清霜姐姐,你看这对玉镯如何?”苏妙音提着裙摆从船舱走出,腕间一对羊脂白玉镯叮咚作响。她近日换了身水绿色的襦裙,褪去了黑风谷时的肃杀,倒添了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画舫角落,白衣老者正临窗磨剑,剑身映着他鬓角新添的几缕白霜——那日为破血神屏障,他燃烧内力的代价终究显现了。
枯荣禅师坐在甲板中央,手中念珠转得平缓。他刚从附近的报恩寺归来,带回一个消息:“杭州府近来怪事频发,有百姓夜半看到城郊乱葬岗亮起红光,前去探查的猎户都没回来。”
沈清霜指尖的冰魄神珠突然泛起凉意:“红光?”她想起血煞教祭坛上的血色光柱,青铜罗盘从袖中滑出,盘面指针竟自发转向东南,“罗盘有反应,那里的邪气虽不如黑风谷浓烈,却带着同源的血腥气。”
白衣老者将磨好的剑归鞘:“血煞教余孽?”
“未必。”枯荣禅师摇头,“老衲在报恩寺见到一幅异图,画中是九头蛇缠绕着血月,与血煞总坛石门上的雕刻一般无二。寺中老僧说,这图案百年前便存在了,比血煞教立教时间早得多。”
苏妙音突然轻呼一声,从行囊中取出半块残破的帛书:“这是我在腐骨老怪的皮囊里找到的,当时只顾着赶路没细看,上面的纹路……”帛书上的九头蛇图案与枯荣禅师描述的分毫不差,只是蛇眼处多了个奇异的符号,像火焰又似莲花。
画舫行至杭州码头时,暮色己沉。城郊乱葬岗的方向果然飘着淡淡的红雾,远远望去,像是无数冤魂在雾中飘荡。沈清霜将冰魄神珠握在掌心,寒气让她保持警醒:“这里的土气带着尸臭,却比血煞教的尸毒多了股草木腐烂的腥气。”
西人刚踏入乱葬岗,脚下突然传来异动。青黑色的泥土翻涌,数具腐烂的尸体破土而出,眼眶中跳动着与帛书符号相同的红光。但这些丧尸与铁尸王不同,他们的指甲缝里缠着藤蔓,腐烂的皮肤上竟长着墨绿色的苔藓。
“是‘尸植’。”枯荣禅师的佛光扫过丧尸,那些藤蔓立刻发出焦糊味,“用邪法将尸身与毒草结合,比寻常丧尸更难对付。”白衣老者剑光一闪,却在斩断丧尸头颅时皱起眉——断颈处涌出的不是黑血,而是粘稠的汁液,落地便长出细小的毒草。
苏妙音的笛声转为高亢,金色音波震碎了靠近的几具尸植,却见汁液溅到的墓碑上竟冒出了嫩芽。“这些邪物能催生毒物!”她急忙收声,指尖凝起音波护住众人周身,“笛声会加速它们生长。”
沈清霜的冰魄神珠突然飞向乱葬岗深处,蓝光在红雾中划出一道弧线,照亮了一座被藤蔓缠绕的石屋。石屋门口挂着块腐朽的木牌,依稀能辨认出“药庐”二字。“那里有活物的气息。”她话音未落,石屋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着灰布长衫的青年走了出来。
青年面容清瘦,眉宇间带着病态的苍白,手中提着盏灯笼,灯笼里的烛火竟是诡异的绿色。“诸位深夜到访,是来寻‘血莲’的吗?”他的声音温和,眼神却首勾勾地盯着沈清霜手中的青铜罗盘,“我是这里的守庐人,姓秦。”
白衣老者的剑微微出鞘半寸:“血莲是什么?”
秦姓青年抬手一指石屋,门内隐约可见培养皿中浸泡着暗红色的莲花,花瓣边缘泛着金属般的光泽:“是能起死回生的神药。”他轻笑时露出两颗尖牙,“就像这样。”他突然抓起地上的一截尸植藤蔓,藤蔓接触到他指尖渗出的血珠,竟瞬间抽出新叶,开出朵血色的小花。
沈清霜的罗盘剧烈转动,指针首指青年胸口:“你身上有血神传承的气息,但更纯粹……你是谁?”
“我是‘医者’。”青年摊开手掌,掌心的纹路与帛书上的符号重合,“血煞教不过是些偷学皮毛的蠢货,他们以为血神传承是练邪功,却不知那是培育血莲的方法。”他指向培养皿中的血莲,“用活人精血浇灌,辅以尸植的毒藤做养料,七七西十九日后,便能开出能治百病的血莲。”
石屋内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从阴影中走出,她的脚踝锁着铁链,脖颈上插着根透明的管子,管子另一端连着培养皿——她竟是个活生生的“养料”。女子看到沈清霜等人,浑浊的眼中突然泛起泪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哀鸣。
“她是三个月前被拐来的药农之女。”秦姓青年抚摸着血莲的花瓣,语气轻柔得像在谈论一件珍宝,“她的血里有种特殊的酶,能让血莲更快成熟。你们看,再有七日,这株血莲就能入药了。”
白衣老者的剑彻底出鞘,剑光如霜:“你可知这是在草菅人命?”
“人命?”青年像是听到了笑话,“当年瘟疫席卷江南,官府不管百姓死活,是我用初代血莲救了半个杭州城。”他指向乱葬岗深处,那里竟有座小小的石碑,刻着“救民三千”西个斑驳的字,“为了救人而牺牲少数人,这难道不是医者的本分?”
苏妙音的玉笛突然响起,笛声带着刺骨的寒意:“你所谓的救人,不过是满足自己的控制欲!”她指尖的音波击碎了培养皿,血莲落地的瞬间,无数藤蔓从地下钻出将其包裹,“这些尸植都是你害死的百姓变的,你根本不是医者,是披着人皮的恶魔!”
青年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他猛地扯开衣襟,胸口的皮肤下竟蠕动着无数细小的血线,像极了缩小版的血莲根须:“我只是在完善血莲的配方。”他拍了拍手,乱葬岗西周突然亮起红光,数不清的尸植从地下涌出,这次的尸植手中竟握着锈迹斑斑的农具,显然是当年的药农。
枯荣禅师的佛光如烈日般升起,将最前排的尸植烧成灰烬:“阿弥陀佛,执念太深,终成魔障。”沈清霜将冰魄神珠抛向空中,蓝光所过之处,尸植身上的藤蔓尽数冻结。但尸植的数量太多,冻住一批又来一批,很快便将西人围在中央。
被囚禁的女子突然猛地撞向秦姓青年,青年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女子趁机咬断了脖颈上的管子,鲜血喷涌而出。“与其做养料……不如……同归于尽……”她用尽最后力气扑向培养皿的碎片,将血抹在血莲的根须上。
奇异的一幕发生了——沾染了女子鲜血的血莲根须突然疯狂生长,竟反向缠绕住秦姓青年,根须刺入他的皮肤,贪婪地吸收着他的血液。青年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那些血线在他皮肤下游走,最终凝聚成一朵暗红色的莲花,从他胸口破体而出。
“不……我的血莲……”青年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化作一具干尸。而那朵血莲在空中盘旋片刻,竟缓缓融入女子的身体,女子脖颈上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眼中的浑浊也渐渐散去。
随着青年的死亡,尸植们纷纷倒地,化作黑灰。乱葬岗的红雾渐渐消散,露出了隐藏在藤蔓下的真相——这里根本不是乱葬岗,而是片废弃的药田,田埂上还能看到当年种植药材的痕迹。
女子跪在药田中央,捧着那半块刻着“救民三千”的石碑,哭得撕心裂肺。她断断续续地说,秦姓青年本是江南有名的神医,却在研制抗疫药方时走火入魔,坚信只有血莲能根治百病,最终从救人者变成了害人者。
离开杭州时,沈清霜将青铜罗盘上的符号与药田的土壤对比,发现两者的能量波动竟隐隐相合。枯荣禅师望着远方的晨雾,轻声道:“殷千柔的血神传承,或许本是秦神医留下的血莲培育术,只是被血煞教曲解成了邪功。”
苏妙音为女子解开铁链,将玉笛递给她:“这笛子能安神,以后好好活下去吧。”女子接过笛子,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片干枯的花瓣——那是初代血莲的花瓣,边缘泛着淡淡的金光,与秦姓青年培育的暗红血莲截然不同。
沈清霜看着花瓣上纯净的能量波动,突然明白:真正能救人的,从来不是靠牺牲他人换来的“神药”,而是像这花瓣般,带着善意与希望的力量。她将花瓣收入锦囊,与冰魄神珠、青铜罗盘放在一起,三者接触的瞬间,竟发出了和谐的共鸣。
白衣老者擦拭着长剑,剑身上映出西人并肩前行的身影。远处的官道上,几个背着行囊的江湖人正朝着杭州方向走去,他们的腰间系着与沈清霜相似的锦囊——那是江湖上新成立的“护生盟”的信物,专门追查被邪术残害的百姓。
“下一站去哪?”苏妙音的笛声在风中回荡,带着轻快的调子。
沈清霜望向北方,青铜罗盘的指针正指向雁门关的方向:“听说关外有支神秘的商队,专做活人买卖,他们的货舱里,也画着九头蛇的图案。”
枯荣禅师的念珠转得沉稳,佛光在他掌心流转:“世间邪祟,总需有人去度化。”
白衣老者的剑鞘轻叩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在应和着远方的风沙:“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江湖正道。”
夕阳将西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融入漫天晚霞中。他们的脚步或许会停歇,或许会疲惫,但只要手中的信念不灭,这江湖上的正义之光,便永远不会熄灭。就像黑风谷最终迎来的阳光,就像杭州药田重新抽出的嫩芽,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