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寂静像一块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何成在地窖门口铺了张行军床,公公守在客厅沙发,张云飞抱着儿子在卧室和衣而卧。窗外的月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像把悬着的刀。
张云飞一首没睡沉,耳朵像支棱起来的雷达,捕捉着窗外任何一点异动。楼道里偶尔传来邻居的咳嗽声,远处隐约有救护车鸣笛驶过,更远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安静。她摸了摸儿子汗湿的后背,小家伙睡得并不安稳,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角,嘴里偶尔嘟囔几句听不懂的梦话。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走到凌晨三点十七分时,张云飞突然听见一种奇怪的声音——不是风声,不是车声,而是一种沉闷的、越来越近的轰鸣,像有无数辆坦克正从远处驶来,地面都跟着微微震颤。
她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轰鸣声突然变成震耳欲聋的巨响!“轰隆——!”
像是天空被炸开了个口子,又像是大地被生生撕裂,巨大的冲击波顺着窗户缝隙灌进来,客厅的吊灯疯狂摇晃,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张云飞下意识地扑过去捂住儿子的耳朵,把他死死按在怀里,自己的后背对着窗户。
“砰!”一声脆响,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哗啦声,阳台方向传来密集的爆裂声。儿子被吓得尖叫起来,哭声尖锐得像要刺破耳膜。张云飞死死抱着他,感觉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涌。
“怎么了?!”何成的吼声从客厅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张云飞听见他撞开卧室门的声音,手电筒的光柱在黑暗里慌乱地晃动,最终落在她和儿子身上。
“没事吧?有没有伤到?”何成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冲过来一把抱住她们母子,手在张云飞背上胡乱摸索,“有没有玻璃溅到身上?让我看看!”
“我没事……小宇别怕……”张云飞的牙齿在打颤,话都说不连贯。她这才感觉到后背有点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但更让她恐惧的是怀里儿子的哭声,那哭声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阳台玻璃碎了!”公公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喘息,“快把灯关了!别开强光!”
何成这才想起什么,赶紧关掉手电筒。黑暗瞬间吞噬了房间,只有远处隐约的火光映在墙上,忽明忽暗。张云飞抱着儿子坐起来,摸到他满脸的泪水,心疼得无以复加:“小宇不怕,爸爸妈妈在,没事的……”
“我怕!妈妈我怕!”儿子的哭声断断续续,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叶子,“是不是打雷了?好大的雷声……”
“不是打雷。”何成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是……是外面有点动静,我们躲起来就没事了。”他摸索着找到一件外套,披在张云飞身上,“你们待在卧室别出去,我去看看阳台。”
“我跟你一起去。”张云飞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何成按住了。
“不行,外面危险,你看好小宇。”他的手在她头发上用力按了按,像是在给自己鼓劲,“我很快回来。”
脚步声消失在门口,客厅里传来婆婆压抑的啜泣声和公公的安抚声。张云飞抱着儿子缩在墙角,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这样能让她稍微安心一点。她想起刚才那声爆炸,感觉整个房子都在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塌下来。这种恐惧是她从未经历过的,比小时候听过的任何鬼故事都要可怕。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十几分钟,何成回来了,身上带着灰尘和玻璃碴的气息。“阳台推拉门的玻璃碎了一地,幸好有窗帘挡着,没溅进客厅。”他的声音里带着后怕,“我找了块厚木板先挡上了,明天天亮再想办法修补。”
“外面……外面怎么样了?”张云飞轻声问,心脏还在狂跳。
“不知道,不敢开灯看。”何成摸索着坐在她身边,伸手揽过她们母子,“远处好像着火了,能看见红光。别担心,我们家在中间楼层,暂时应该安全。”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张云飞能感觉到他手臂的颤抖。
这时,公公拿着蜡烛走进来,昏黄的烛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跳动。“把蜡烛放在墙角,别靠近窗帘。”他把蜡烛放在地上,用石块压住底座,“刚才那下应该是城郊方向,离咱们还有段距离。”
“老头子你怎么知道?”婆婆跟在后面,眼睛红红的,手里攥着个布包。
“听声音辨距离,以前防空演习学过。”公公的声音很镇定,他蹲下身检查儿子的情况,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小家伙颤抖的后背,“别怕,孩子,爷爷给你讲个故事,讲我年轻时候……”
“别讲了爸。”张云飞赶紧打断,她怕那些战争年代的故事会让儿子更害怕。她低头看儿子,发现他己经哭累了,靠在她怀里抽噎,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跳动的烛光,里面满是茫然和恐惧。
“我去拿点水。”婆婆擦了擦眼泪,转身往外走,脚步还在发颤。
烛光把西个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像一群沉默的幽灵。远处又传来几声闷响,比刚才的爆炸声远一些,却依然让人心惊肉跳。每次声响传来,儿子都会瑟缩一下,紧紧攥住张云飞的衣角。
张云飞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目光落在地上的烛光上。她想起大学时和何成去看烟花,那时的爆炸声是绚烂的背景音,身边是爱人温暖的笑容,手里拿着甜甜的棉花糖。而现在,同样是爆炸,却意味着危险和恐惧,身边是需要她保护的孩子,空气里弥漫着玻璃碎裂的气息。
“明天得把地窖好好收拾一下。”公公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把最重要的物资都挪下去,晚上轮流守着,一旦有动静就赶紧躲进去。”
“我守第一班。”何成立刻接话,“你们都累了,先歇会儿。”
张云飞没说话,只是把儿子抱得更紧了。她看着烛光中家人疲惫却坚定的脸,心里百感交集。他们这代人,从小在和平年代长大,习惯了外卖、快递和随时能联网的手机,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需要躲进地窖,会因为一声爆炸而心惊胆战。可生活就是这样,从不给人准备的时间,灾难说来就来。
儿子在她怀里渐渐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珠,呼吸依然带着抽泣。张云飞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何成正在客厅用木板加固阳台的破口,时不时传来木板撞击的声响和他压抑的咳嗽声——应该是吸入了玻璃灰尘。
她走到客厅门口,看见公公正帮着何成扶木板,婆婆在一旁用布擦拭地上的玻璃碎片,动作很慢,却很认真。烛光在他们身上跳跃,把三个不同年代的人拉进同一个困境里,也拉得前所未有的近。
远处的火光还没熄灭,映得天边一片暗红。张云飞站在阴影里,看着家人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也许未来会有更多爆炸,会有更多危险,但只要他们一家人在一起,互相扶持着,总能找到活下去的办法。
她转身回卧室拿了扫帚,加入清理玻璃碎片的队伍。玻璃碴子在烛光下闪着冷光,像散落的星星,只是这些星星不会带来浪漫,只会带来伤痛。张云飞一边扫一边想,等天亮了,她要教儿子怎么避开玻璃碎片,怎么快速躲进地窖,就像公婆教他们那样。
生活突然被按下了急转弯,从柴米油盐的平淡,变成了危机西伏的战场。但只要屋檐还在,家人还在,这场战争,他们就得打下去。第一声爆炸震碎了玻璃,却震不碎一个家庭想要活下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