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月港的晨雾被初升的日头撕开,咸涩的海风卷着码头特有的鱼腥与货物搬运的号子声,灌入千岩军驻地辕门。青石板铺就的校场被一夜秋露洗得发亮,倒映着玄甲锐士们晨操的身影,长枪破空的锐啸与整齐的呼喝声,带着磐石般的厚重韵律,将深秋的寒意驱散了几分。
唐羽立于点将台侧,一身靛青劲装,外罩象征中队长权柄的玄色“磐岩重甲”肩吞。左肩处那道银线勾勒山峦轮廓的徽记,在晨光下流转着冷硬的光泽。他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操演的队列,镇岳枪乌黑的枪杆斜倚身侧,枪尖幽冷。荻花洲的激战与昨夜深渊的低语,如同沉入深海的锚,让他的眼神比往日更添几分凝重的锋锐。
“唐中队长!”一个洪亮中带着喜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军需官老赵,一个脸膛红润、嗓门堪比号角的壮实汉子,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点将台,手里托着一个鼓鼓囊囊、用深青色厚布缝制、沉甸甸的长条形钱袋。袋子口用结实的麻绳束紧,上面还端正地盖着一个朱砂印泥的千岩军磐岩纹章。
“您的俸禄!这个月的,还有额外斩魔的犒赏!都在这儿了!”老赵笑得见牙不见眼,蒲扇般的大手将那钱袋不由分说地塞进唐羽手里,分量之沉,让唐羽的手臂都微微向下一坠。
入手冰凉而坚实,沉甸甸的质感透过厚布清晰地传递到掌心。唐羽下意识地五指收拢,掂量了一下。这分量…远超他的预估!他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指尖捻开束口的麻绳,袋口微敞——
一抹晃眼的、熔金般的色泽瞬间刺痛了他的眼!
堆积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的摩拉!一枚枚崭新的、边缘锐利、正面铭刻着岩王帝君侧像与璃月港轮廓的金币,在晨光下流淌着令人心颤的华贵光泽!粗略一扫,数量…绝对超过万枚!
“一万?!”低沉的声音从唐羽紧抿的唇间挤出,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过度惊愕而产生的微颤。
这个数字,如同一柄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他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蒙德。西风骑士团总部。那间光线幽暗、弥漫着陈旧羊皮纸和权力腐朽气息的军需处。尖嘴猴腮、戴着金丝眼镜的军需官格里,那张永远带着虚伪笑容和算计精光的脸。他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算盘,手指上硕大的蓝宝石戒指闪烁着令人作呕的光芒。
“哦,我们英勇的‘流风骑士’唐羽阁下,”格里拖长了腔调,声音滑腻如蛇,“这个月的军饷…扣除装备损耗、营地维护、还有元老院特别征收的‘风神庆典’献金…嗯…”他故作姿态地在账簿上划拉着,最终推过来一个瘪得可怜、叮当作响的小钱袋,“喏,一千摩拉。拿好。年轻人嘛,为蒙德的自由奉献,是无上的荣耀,谈钱…多俗气啊!”
记忆的画面如此清晰!那枚被克扣得仅剩一千的、带着格里指尖油腻触感的钱袋,冰冷而轻飘,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打在他为蒙德流尽血汗的尊严上!琴团长站在办公室门口欲言又止的复杂眼神,元老院议政厅里那些老贵族们轻蔑的嗤笑…与眼前这沉甸甸、金灿灿的一万摩拉,形成了天渊之别的巨大讽刺!
“怎么?嫌少?”老赵看他捏着钱袋发怔,脸上那点喜气顿时变成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声音都大了几分,“唐中队长,这可是按规矩来的!您中队长月俸三千,斩五核特等功勋,按《千岩军功赏律》第三章第七条,额外犒赏七千!一枚不少!总务司的账房先生可是拨着算珠子一笔笔核过的!咱们璃月军需,契约在上,童叟无欺!绝不像…”他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刹住,讪讪地搓了搓手。
唐羽猛地回神,五指骤然收紧!厚实的钱袋被攥得咯吱作响,坚硬的摩拉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这痛感,却奇异地压下了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他抬起头,脸上己恢复了一贯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那点冰封的寒意,似乎被这沉甸甸的金色融化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
“不少。”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将钱袋口重新束紧,塞入怀中。那沉甸甸的分量紧贴着胸口,竟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踏实”的暖意。“有劳赵军需。”
“嘿嘿,应该的!应该的!”老赵见他神色如常,松了口气,脸上笑容重新绽开,像朵风干的菊花。他变戏法似的又从怀里摸出一件东西——一把黄铜打造的、造型古朴的钥匙,钥匙柄上同样铭刻着一个小小的磐岩纹章。
“还有这个!”老赵将钥匙“啪”地一声拍在唐羽手心,铜质的冰凉触感与摩拉袋的暖意形成鲜明对比,“北码头,‘甲字七号’小院!总务司特批!分给您的!地方不大,胜在清净!离军营也近!这可是实打实的功勋换来的!咱们璃月,有功必赏!契约精神,讲究!”他拍着胸脯,嗓门洪亮,每一个字都透着自豪与理所当然。
北码头。甲字七号。
黄铜钥匙在掌心留下清晰的纹路。唐羽的目光越过辕门,投向港口方向鳞次栉比的屋宇。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地方?这个概念,对漂泊了三年的灵魂而言,陌生得近乎虚幻。
日头西斜,将璃月港巨大的影子拉长,覆盖了喧嚣的码头。北码头区域不如绯云坡繁华,多是些仓储、工坊和普通军士、水手的居所。青石板路被经年的脚步磨得光滑,空气里混杂着海风、桐油和晒干海货的咸腥。
“甲字七号”小院,静卧在一条僻静窄巷的尽头。院墙是普通的青砖垒砌,爬着些枯黄的藤蔓。一扇厚实的、漆色有些剥落的榆木院门紧闭着,门楣上钉着一块小小的、刻着“甲七”字样的木牌。
唐羽站在门前,手中紧握着那把冰凉的黄铜钥匙。身后是喧嚣渐息的港口,身前是这方小小的、未知的寂静。他沉默片刻,将钥匙插入锁孔。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弹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推开院门。
吱呀——
门轴转动,带着岁月沉淀的微涩声响。一股混合着淡淡木料陈香、灶台冷灰以及一丝不易察觉潮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小院不大,一目了然。
正面是一间青瓦白墙的平房,门窗紧闭。左侧靠墙搭着一个简易的竹棚,下面堆着些码放整齐的柴禾。右侧一小块泥地,空着,只有几根顽强的杂草从石缝里钻出。院中一口青石凿成的水缸,缸壁爬满了深绿色的苔藓,水面飘着几片枯叶。
简单,甚至有些简陋。但干净,齐整。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透着一种被精心打理过的、属于“家”的烟火气余温。
唐羽的目光缓缓扫过。这就是璃月给予他,一个“无眼”的异乡战士的安身之所。不大,却足以遮风挡雨。不奢华,却是一份沉甸甸、用血与功勋换来的契约承诺。
他走到那间平房前,再次用钥匙打开门锁。
屋内陈设更是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个粗糙的木制衣柜。靠窗的位置砌着一个小小的土灶,旁边堆着几块煤石。地面是夯实的泥土地,扫得干干净净。唯一的装饰,是窗台上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养着几根翠绿的葱苗,给这清冷的屋子添了一抹生机。
桌上放着一盏未点燃的油灯,灯盏擦得锃亮。旁边,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本蓝皮封面的册子——《千岩军驻防条令》与《璃月港民约简章》。
唐羽走到桌边,拿起那本《民约简章》。纸张有些粗糙,墨迹清晰。他随手翻开一页,目光落在其中一行:
“璃月之基,首重契约。功勋当赏,过责必究。官民一体,共守此约。”
指尖拂过那端正的字迹。契约…赏罚…共守…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他被蒙德“自由”所伤的心上。他将册子轻轻放回桌面,目光投向窗外。小小的院落被夕阳染上一层暖金色,墙角那几根葱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这方小小的天地,像一个无声的承诺,将璃月的“契约”二字,沉甸甸地烙印进他的生命里。
夜色如墨,深沉地涂抹在璃月港上空。北码头的喧嚣彻底沉寂,只有远处海浪拍打堤岸的单调絮语,和更夫悠长而寂寥的梆子声,在窄巷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