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淮深吸一口气,嗓音低哑而克制:“那天事后没等你醒来,不是逃避责任,而是假期到期。那天要是不走,就赶不上回部队的点。只能给你留一封信,还有……身上所有的钱和那枚玉牌。”
文清安静地听完,既没有追问,也没有露出半分怨怼。她只轻轻点了下头,像在听一桩与己无关的旧闻。
顾景淮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那天……我本该……至少等你醒来。可军令如山,我……”
“我理解。”文清截住他的话,声音里没有怨,也没有刻意的宽宏大度,只是陈述事实,“当兵的人,身不由己。”
她偏了偏头,语气里甚至带了一点自嘲:“况且,真算起来,是我先欠你的。是我在意乱情迷之间抓了你,也是我先霸王硬上弓。”
顾景淮怔住。他原以为她会质问、会恼怒,甚至甩他一巴掌,却没想到她这样轻描淡写地把“欠”字扣回了自己头上。
文清抬手,把被风吹乱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语气平稳,问道:“玉牌在我家,需要我把它还给你吗?。”
“玉牌既然给了你,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短短一句,像钉子敲进木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文清指尖微微收紧,布包的带子在她掌心勒出一道浅痕。
她迎着他的视线,片刻后忽地笑了,眼尾弯出一道极浅的弧:
“行,那我就先收着。哪天你改了主意,再来讨。”
“我这次有一个月假期。”顾景淮看着她。“你想去哪儿,我陪你。”
文清把布包往肩上提了提,笑得随意:“今天是我侄子文谦的生日,晚上准备请舅舅一家来吃顿饭。先去供销社买点菜,你若不嫌麻烦,就陪我走一趟。”
“布包,我帮你拿着吧”说完,顾景淮上手把文清肩膀上的布包拿了下来
布包很轻,却带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顾景淮单手拎着,肩背自然而然地替她挡在来风的一侧。
供销社不远,步行七八分钟。
路上,谁也没再提那封信、那笔钱,以及那枚玉牌。
好像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交给了脚下这段并肩的距离,慢慢消化。
来到供销社,人还真不算少。
顾景淮把布包换到左手,右手虚虚护在她身后,仿佛在人潮中为她划出一道无声的屏障。他肩背挺阔,身形高挑,便装也遮不住那股子兵味,惹得排队的姑娘媳妇频频回头。
“今天人比平时多。”文清踮脚往前看。卖肉的柜台前排了十几号人,最前头的婶子正用胳膊肘护着篮子,生怕被人挤掉半块肥肉。
“明天周末,又赶上月底,肉票再不用就作废。”顾景淮低声解释。他声音压得低,却刚好让文清听见,像贴着耳朵说的。
肉柜里,砧板“咚咚”作响,砍刀起落,肥膘应声而断。案板旁竖着一块小黑板,粉笔写着今日供应:五花肉、后腿肉、排骨、猪油渣,每人限购两斤,羊肉,每人限购三斤,后面还重重画了三个惊叹号。
羊肉腥气,买的人很少。
“羊肉还剩不少。”文清小声嘀咕,“正好拿来做个爆炒羊肉。”
她侧头问顾景淮:“你吃羊肉吗?”
“吃。”顾景淮答得简短,却顺手把她往柜台前带了一步,用自己身体挡住后面推搡的人潮,“三斤够吗?”
“够。再买两斤五花肉,一半红烧,一半做扣肉;排骨称一斤半……”
文清和顾景淮说话时,前面的大娘正跟售货员讨价还价:“大哥,这骨头给我多搭两根呗,回家熬汤。”
“不行,上面规定。”售货员一刀切下,“下一位!”
排到他们时,师傅的砍刀正剁在最后一根排骨上。
“三斤羊肉,两斤五花,一斤后腿,一斤半排骨。”文清刚要把肉票和钱递过去,却被顾景淮抢先一步,把肉票和钱一并递到了售货员手里。“票和钱我来,你只管挑肉。”
售货员抬头瞧了他一眼,又看看文清,笑着打趣:“哟,今天有解放军同志当保镖,文技术员好福气。”
文清被他这句“保镖”逗得嘴角一弯,却没反驳,只顺势指了指案板最靠边的那块五花肉:“劳驾师傅,这块肥瘦正好,麻烦切给我。”
“好嘞!”售货员手起刀落,五花肉“啪”一声落在油纸里,再用草绳一捆,递出来。顾景淮单手接过,顺势把布包打开,将几包肉码得整整齐齐。
后面的大娘探头探脑,忍不住嘀咕:“这小伙子真利索,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
文清听见了,偏头冲顾景淮眨了下眼,小声道:“听见没?群众表扬你呢。”
顾景淮低笑一声,胸腔微微震动,没回嘴,却把步子往旁边一让,让出通道给后面的人。他左手拎着沉甸甸的肉,右手仍虚虚护在她腰后,像一道无声的屏障。
“还缺什么?”他问。“鸡蛋、豆腐,再要点时令菜。”文清扫了眼柜台后的黑板,“今天有西红柿和青椒,正好做糖醋里脊和羊肉炒青椒。”
鸡蛋柜台前挤得人更多,筐里只剩半篮,还贴着“每人限购十枚”的红纸条。文清刚要伸手,旁边突然蹿出个半大小子,胳膊肘一拐,差点把她挤开。顾景淮眼疾手快,一把扣住那小子的肩膀,声音不高却带着压迫:“排队。”
半大小子被顾景淮冷冽的眼神吓得一缩脖子,灰溜溜退后两步。文清趁机把鸡蛋票递过去,换来十个圆滚滚的鸡蛋,小心地用稻草垫好,放进布包。
“齐了?”他问。
“齐了。”
“那你先等一会,我去买点东西”说完,顾景淮又进了供销社。
十几分钟,顾景淮再次出来时,手中拿着两瓶茅台酒,一条中华,一条大前门,一包鸡蛋糕和一斤奶油酥,水果罐头二罐,二斤奶糖,二斤水果糖。
文清挑眉:“买这么多?晚上就一桌家常菜,烟酒太打眼了。”
顾景淮把两瓶茅台并排放进布包最低层,语气平淡:“给你舅舅的。第一次上门,不能空着手。”
中华烟和大前门被他侧着插进包侧,既不压坏糕点,又能隔出空隙。鸡蛋糕和奶油酥用油纸包好,放在罐头上面,稳稳当当。
“罐头给两个孩子。”他补充。“奶油酥趁热吃,放久了皮就不酥了”
文清看着他熟练地把布包重新系紧,动作干脆利落,像在打包战备物资。她忽然想起刚才大娘那句“会过日子”,嘴角又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