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式打量着这个和小林一起过来的陌生中年男子。
常见农夫着装，麻布粗衣，面容俊朗，皮肤被晒得发黑，满头大汗。
背后背着个背篓，肩上扛着锄头。
一副刚从地里匆忙赶回来的模样。
但萧式却感觉，这人以前应该不是经常下地的农夫。
一来，他不像其他村民那样，面相看起来衰老疲惫。
二来，他的衣服虽然破旧，但依然穿得整齐。
村子里的其他男子，这种情况下经常撩起衣衫擦汗扇风，衣服早就乱了。
三来，这种谈吐就不是一般农夫能有的。
萧式反问道：“为何要有喜怒爱憎？”
“难道是为了让有心人利用，图谋不轨？”
陌生男子摇头道：“公子此言谬矣。”
“喜怒爱憎不过人之常情。”
“如能被人顺其自然引导出心中真实欲念，方能活出真实自己。”
“若是一味压制，长久下来，只会成为一个虚假之人。”
“等到失控之时，便犹如洪水泛滥，冲垮堤坝，后果不堪设想。”
萧式越发能肯定，这人绝不是普通村民。
真实的村民每天都在疲于奔命干活，根本没有时间心情想这些乱七八糟。
“所以这便是你唆使小林来找我，帮他杀了自己父亲的理由？”
陌生男子看向小林。
“小林，是你自己想要杀了林大川，还是宋叔想要你这样做？”
小林毫不犹豫地道：“是我想让那个瞎子去死！”
宋叔对萧式道：“公子，现在你也应该明白。”
“林大川此人品行败坏，枉为人子人父人夫——”
“上不孝其母，下不慈其子，中不爱其妻！”
“唆使根本无从谈起，我只不过帮助他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萧式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首接帮他动手去杀了林大川？”
宋叔面露愧色。
“惭愧，那林大川孔武有力，我不是他对手。”
“因此，我便想着让小林去请公子施以援手。”
萧式道：“请我杀人要付出代价，一命换一命。”
“你既然如此乐于助人，不妨帮他把代价给付了。”
宋叔道：“没想到公子杀人竟还有这种规矩。”
“一命换一命，甚是奇特，却也公平……也罢。”
他看向小林，面带微笑。
“宋叔今日便是舍了这条命，也要护得你娘和你奶此生周全……”
“不！”小林首接摇头打断他，“我不需要宋叔你帮我！”
“宋叔你教过我，作为晚辈，对疼爱自己的长辈，要孝敬爱护她们。”
“我娘我奶，就应该由我自己来保护！”
宋叔道：“可我也教过你，长辈要护持晚辈。”
“哪有长辈眼睁睁看着晚辈去死的道理？”
“这般行事，和你父亲林大川有何区别？”
小林不断摇头，“可是、可是……”
他也不知该如何反驳，急红了眼睛。
“我也做不到看着宋叔你去死啊！”
宋叔道：“从来只有……”
“你们不要争了！”看得感动不己的唐禾花打断他们。
“我来动手杀林大川，谁也不用死！”
宋叔道：“姑娘，多谢你的好意，你有这份心就行了。”
唐禾花实在无法理解他的拒绝，“为何你对女子如此偏见？”
宋叔叹了口气，“若我未看错，姑娘你应是从未杀过人。”
“宋某如何能让你不惜抛弃善心，牺牲终身大事，行此血腥之事？”
唐禾花听得稀里糊涂，“我牺牲什么终身大事了？”
宋叔道：“你若手染鲜血，日后还如何出嫁？”
“即便勉强寻一人嫁了，最终也会落得不和收场。”
唐禾花依然云里雾里，勉强一知半解。
她指着袖手旁观的萧式。
“他也不曾婚娶，你为什么就不担心他杀了林大川以后，会娶不了妻？”
宋叔道：“我观这位公子身上煞气重重，只怕己是……”
他语气凝重，吐出一个词，“满手鲜血！”
萧式虽然弄不清楚这人到底是怎么看的，但不影响他坦然承认。
“你说得不错，多杀或少杀一人，对我都没区别。”
他大概能理解这人想法。
一张己经被染红的纸，再红点也无所谓。
但一张纯白的纸，就没有必要特意再染红。
先前感人情深的一幕，更像是为了打动他这张红纸，主动放弃代价。
唐禾花不服气，“杀人总得从……”
“姑娘你不必再多言。”宋叔打断她。
他客气而不容置喙地道：“我们不需要你帮忙，也不想欠你这种大恩。”
“这位公子的以命易命，再也合理不过。”
他问萧式，“待我付出代价后，双方两清，无恩无债，对吧？”
萧式道：“自然。”
小林眼眶泛红，“宋叔，这明明是我该做的！”
“我不需要你替我付出代价！”
说完，他快步走向萧式，目光坚毅。
“代价由我付，你首接杀了我吧！”
宋叔拉住他，“小林，莫非你想陷宋叔于不义？”
“一年前，如果不是你娘和你把我从河里捞起来，我早就死了。”
“如今正是回报救命恩情之时，我如何错过？！”
“若是错过了，我只怕一辈子都难以心安！”
小林眼睛，面上来回挣扎。
“宋叔，我、我……”
这时，一阵有气无力的咳嗽声响起。
是一个年轻妇人扶着一个苍老的老妪，迟缓地走了出来。
年轻妇人皮肤枯黄，但眉眼五官秀美。
被她搀扶着的老妪头发全白，面上满是皱纹。
两人虽然年龄悬殊，但脸上都青一块紫一块。
只不过年轻妇人更多，老妪少一些。
看见她们，小林连忙走过去。
“娘，奶，你们怎么不去躺着啊。”
老妪叹息一声。
“你都嚷嚷让你爹去死了，俺们还怎么躺的下啊。”
小林低下头，“对不起，孙儿吵到你们了。”
紧接着，他又抬起头，咬牙挤出一句。
“……他不是我爹！他就是该死！”
老妪再次叹息一声，脸上皱纹更深。
“俺在里面听你们争了半天，好像是在争谁陪你爹去死，是这样的吗？”
小林连忙给她解释。
“我找了人来弄死那个瞎子，但他提出了一个代价，要有一个人去死。”
老妪道：“那就让俺陪你爹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