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寂台下，己稀疏站着七八个人影。大多穿着与王污镬相似的灰袍，气息阴冷沉凝，显然都是附近几处墓区的主事。他们彼此间隔着不短的距离，沉默地站着，目光或凝重、或闪烁，全都聚焦在高台之上。
王污镬的到来，并未引起太多关注，他选了一处靠近边缘、阴影浓重的位置站定，目光投向归寂台顶。
台上，盘坐着一人。
那便是焦寿。
第一眼望去，几乎难以相信那是一个活人。他枯槁得如同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深陷的眼窝里嵌着两颗浑浊黯淡、几乎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珠。
灰白稀疏的头发紧贴着头皮，脸颊干瘪凹陷，一层松弛起皱的蜡黄皮肤紧紧包裹着嶙峋的骨相，上面布满了深褐色的老人斑。他穿着一件宽大的、同样灰扑扑看不出原色的袍子，空荡荡地罩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散架。
可就在这具看似随时会散架的枯槁躯壳之内，一股狂暴汹涌的力量，正透过那层死气沉沉的皮囊，清晰地传递出来！
那力量如同沸油，在密闭的锅中疯狂翻滚、冲撞，发出沉闷而压抑的轰鸣。周围的空气，因为这股力量的躁动而微微扭曲，连那些怨魂提灯奴手中灯盏里的幽绿磷火，都仿佛受到牵引，不安地摇曳跳动起来。
焦寿枯枝般的手指，捏着一个同样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粗糙小瓶。瓶口微微开启一线。
酉时初刻己到！
焦寿那双浑浊的眼珠猛地一抬！目光扫过台下稀落的观礼者，在王污镬幽深沉静的脸上似乎多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那目光深处，骤然点燃起两簇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火焰！
“嗬——！”
一声如同破风箱被强行拉动的嘶哑低吼，从他干瘪的胸腔里挤出。
捏着小瓶的手指猛地发力！
“啵”一声轻响，瓶口彻底崩碎！
一股粘稠如胶、色泽暗红近黑、散发着浓郁刺鼻血腥与某种古老药草苦涩混合气味的液体，被他仰头，尽数灌入口中！
“咕咚！”
吞咽声沉重得如同巨石落水。
下一刻——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狂暴炽烈的暗红色气浪，猛地从焦寿那枯槁的身体内部炸开！那气浪并非火焰，却带着焚烧一切的酷烈高温，瞬间将他身上的灰袍冲击得猎猎作响，几乎要化为飞灰！他原本枯槁蜡黄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仿佛皮下的血液瞬间沸腾！
“呃啊——！”
焦寿仰天发出一声痛苦与暴戾交织的咆哮！他干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下的血管如同一条条苏醒的毒蛇，疯狂地鼓胀、扭曲、游动！磅礴的灵气在他体内左冲右突，寻求着突破纳气桎梏的路径，每一次冲撞都发出令人心悸的闷响，仿佛他脆弱的躯壳随时会被撑爆！
台下，观礼的众主事们，气息都为之一窒，眼神更加专注，带着审视、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王污镬静静地站着，灰袍下的黯坻死气流转速度悄然加快了几分。
焦寿的嘶吼变成了连绵不绝的痛苦呻吟。他双手死死地抠抓着身下冰冷的石台，指甲在坚硬的石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噪音，留下道道带着血痕的白印。他拼命地想要引导、约束体内那如同脱缰野马般的磅礴灵气，按照某种既定的玄奥路线运转、压缩、开辟！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煎熬中流逝。焦寿皮肤上的赤红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灰败，那是生命力被疯狂压榨燃烧后的迹象。他体内的灵气轰鸣声似乎减弱了少许，仿佛那狂暴的洪流终于有了一丝被驯服的迹象？一股微弱、却远比之前精纯凝练的气息，隐隐约约地，似乎正试图在他丹田深处凝聚、萌发…
就在这一丝微弱希望升起的刹那！
焦寿那灰败松弛的皮肤，毫无征兆地，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树皮，猛地绷紧、龟裂！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清晰响起！
他左臂外侧，一大片松弛的皮肤，连同下方早己枯槁萎缩的肌肉纤维，如同干涸河床上的泥皮，瞬间剥离、卷曲、碎裂！
没有鲜血喷涌，只有暴露出的暗黄色、如同朽木般干枯的筋肉，以及其下白森森的臂骨！那骨头也并非莹白，而是透着一种灰败的死气！
“嗬…嗬嗬…” 焦寿喉咙里发出漏气般的怪响，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丝刚刚凝聚的微弱生气瞬间被无边的痛苦和死灰所取代。他体内那好不容易才显出一点驯服迹象的狂暴灵气，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彻底失控！
轰！轰！轰！
更加沉闷可怕的爆裂声从他身体内部接连炸响！他胸口、后背、大腿…一片片干枯的皮肉如同被无形之手撕扯，纷纷爆裂、剥离！碎屑西溅！那暴露出的身体内部，看不到鲜活的血肉，只有灰黄干瘪的筋肉组织，紧紧包裹着同样黯淡无光的骨骼。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腐败尸气和精纯灵气混合的诡异气息，伴随着皮肉剥离的嗤嗤声，疯狂地逸散开来！
“噗！” 焦寿猛地喷出一大口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污血。血中夹杂着细小的内脏碎块，散发着恶臭。
失败！彻底的失败！
台下观礼的众人，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漠然，甚至有人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嘲讽。
而就在这血肉剥离、死气与失控灵气疯狂喷涌的混乱风暴中心！
王污镬识海深处，那五株扎根虚空的鬼树虚影，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贪婪悸动！它们疯狂摇曳，粗壮的根须在虚无中拼命延伸、探出，仿佛要穿透识海的壁垒！一股源自本能的、对那逸散而出的精纯死气和崩溃灵源的极致渴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王污镬的意识！
那感觉，如同饥饿了千万年的凶兽，嗅到了近在咫尺的、无上的血食！
王污镬幽深的瞳孔猛地收缩，如同针尖！他垂在身侧、隐于灰袍袖中的手，五指瞬间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之色！周身那层八厘厚的黯坻死气如同受到刺激的刺猬，骤然向内收缩凝练，变得如同精铁般坚硬沉凝，死死压制住识海中那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疯狂吞噬欲望。
不能动！此刻逸散的灵气死气，如同剧毒诱饵，暗处必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一丝异动，便是灭顶之灾！
高台上，焦寿的身体还在不断地崩解，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碎裂声。那逸散的混合气息，对于王污镬识海中的五鬼树而言，却是最甘美的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