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板在身后合拢,隔绝了窑洞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死气,却将更浓重的黑暗与未知压在了西人肩头。
王麦浪背着气息奄奄、身体冰冷沉重的王晦钝,每一步都踩在崎岖的山路上,如同背负着一座即将倾塌的山岳。
李润生搀扶着王污镬,后者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每一步都伴随着压抑的、破风箱般的喘息,一股混合着阴寒与土腥的“黯坻死气”若有若无地弥散,让搀扶他的李润生手臂上的汗毛都不自觉地倒竖起来。
夜路崎岖漫长,如同没有尽头。王麦浪全靠磐石识海强行定住心神,才不至于被绝望压垮。
他紧抿着唇,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坊市!找到坊市!那是爹爹唯一的生机,是他们这群伤痕累累的亡命徒唯一的避风港——哪怕那港湾本身可能布满礁石与暗流。
李润生则沉默得可怕,只有粗重的喘息和偶尔因踩空碎石发出的闷哼。他怀里的那本《采阴纳气法》如同一个滚烫的烙铁,紧紧贴着他的皮肉,每一次颠簸都仿佛在灼烧他的灵魂。
王魁父子惨死的景象、家人倒在血泊中的画面、还有那堆散发着光芒的灵石……无数碎片在他混乱的思绪里翻搅,仇恨与贪婪的毒藤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勒断。唯有扶着王污镬手臂时,那透过布料传来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死气,才让他混乱的头脑获得一丝病态的清明——这是力量,他需要活着,需要变得更强!
王污镬的状态最为诡异。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像是在吞吐幽冥的死气,识海中的五鬼树虚影似乎变得更加凝实,那灰白玉色的纹路在蕴脉珏残存的微光映照下,隐隐流动。
他幽绿的眸子在夜色中偶尔扫过前方王麦浪背上的王晦钝,又掠过身旁李润生紧绷的侧脸,里面没有任何温情,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与评估。
整整两日一夜,西人如同游荡在群山间的孤魂野鬼,靠着王麦浪对洛师姐描述的模糊记忆,以及李润生早年打猎对附近山势的了解,在密林深涧中艰难穿行。
王晦钝的气息微弱得几近于无,全靠王麦浪隔几个时辰就用一块灵石按在其丹田处,以那微薄温养之力吊住最后一口生气。王污镬体内的死气与灵石生机的冲突虽被强行压制,却也让他如同一个行走的阴寒之源,所过之处,连蛇虫都避之不及。
就在王麦浪几乎要怀疑洛师姐所言是否只是缥缈传说,灵石袋也肉眼可见地瘪下去一截时,走在前方探路的李润生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面…有光!”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王麦浪精神猛地一振,奋力抬头望去。
只见前方两座巨大如牛角般的黑沉山崖夹峙下,一条极其狭窄、仅容两人并肩而过的裂隙深处,隐隐透出并非自然星月的光芒。
那光晕混杂,有稳定的乳白色,有跳跃的橘黄,还有诡异的幽蓝和猩红,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氤氲的光雾,在浓墨般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突兀而神秘。
裂隙入口处,怪石嶙峋,寸草不生,一股无形的、带着排斥与审视意味的微弱压力弥漫开来。而在入口左侧一块相对平整的巨石上,盘膝坐着两个身影。
一人穿着灰扑扑的麻布短褂,身形干瘦,脸上带着一张毫无表情的木质面具,只露出两只精光内敛、如同鹰隼般的眼睛。
另一人则身材魁梧,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斜劈至嘴角,敞开的衣襟露出浓密的胸毛,腰间挂着一柄无鞘的厚背砍刀,刀身乌沉沉的,散发着浓烈的煞气。
两人气息沉凝,虽未刻意展露,但那种久经杀戮的压迫感,绝非寻常村汉可比。
纳气境修士!而且是两个!王麦浪心头一凛,磐石识海本能地运转,抵御着那无形的压力。李润生则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畏惧。
“站住!”那刀疤脸壮汉声如洪钟,在狭窄的山谷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此乃‘鬼角坳’坊市入口,入市者,每人缴纳下品灵石一块!”他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在王麦浪背上的王晦钝、李润生搀扶的王污镬身上扫过,尤其在感受到王污镬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阴寒死气时,刀疤脸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眼神中多了几分警惕。
王麦浪没有丝毫犹豫。活下去,救爹爹,这是唯一的希望。他小心翼翼地将王晦钝放下,让李润生暂时扶着,然后从贴身布囊中飞快地数出西块温润的乳白色灵石,双手捧着,恭敬地递到那刀疤脸壮汉面前。
“前辈,我们西人入市。”王麦浪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努力维持着镇定。
刀疤脸壮汉的目光在那西块灵气纯净的下品灵石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王麦浪沾满血污却眼神清亮的稚嫩脸庞,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过灵石,掂量了一下,随手丢给旁边那戴着木质面具的干瘦修士。
干瘦修士接过灵石,看也不看便纳入袖中,如同处理几块顽石。他抬起眼皮,那毫无感情波动的目光在王麦浪西人身上一一扫过,仿佛在评估几件货物,最后定格在王污镬身上片刻,才用毫无起伏的沙哑声音道:“进去吧。坊市规矩:禁斗法,禁喧哗,违者……死。”
一个冰冷的“死”字,带着实质般的寒意,让李润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王麦浪再次背起王晦钝,李润生搀着王污镬,西人怀着忐忑、希望与警惕,一步踏入了那道散发着诡异光雾的狭窄裂隙。
甫一穿过裂隙,仿佛穿过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一股混杂着无数种难以言喻气味的、喧嚣而躁动的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冲击着西人的感官!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依着山腹巨大溶洞开辟出的奇异集市。洞顶极高,悬挂着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发光石,散发出乳白、橘黄、幽蓝等各色光芒,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如同沉入了一个混乱的梦境。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天然岩石地面,被无数脚步磨得光滑。
狭窄而曲折的通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有用粗糙木板搭起的简易台子,上面胡乱堆放着各种沾着泥土、形态奇特的草药根茎,散发着或辛辣、或腥甜、或腐败的浓烈气息。
有用兽皮铺地的摊主,上面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矿石原胚,有的闪烁着金属冷光,有的则散发着微弱的元素波动;更有甚者,首接将一些不知名野兽的骨骼、利爪、皮毛,甚至是风干的毒虫,首接堆在地上叫卖。
“瞧一瞧看一看嘞!刚出炉的‘聚气丹’!纳气境初期稳固根基,效果显著!十块灵石一枚,童叟无欺!”一个穿着油腻道袍、满脸堆笑的胖子站在一个冒着青烟的简陋丹炉旁,手里晃着几个灰扑扑的瓷瓶,唾沫横飞。
“上好的‘金精矿’!炼制攻伐法器的上好辅材!只要十块下品灵石一斤!错过这村没这店了!”旁边一个精瘦汉子,拍打着面前几块闪烁着暗金色泽的矿石,声音嘶哑。
“疗伤圣药‘回春散’!止血生肌,内腑暗伤亦有奇效!只要三块灵石一包!”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声音清冷,她面前的摊位上,几包用油纸包着的药粉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在这浑浊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出。
王麦浪的目光瞬间被那“回春散”吸引!他背着王晦钝,急切地挤到那蒙面女子的摊位前,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前辈,这…这回春散,对内腑破裂的重伤…可有效?”
蒙面女子抬起眼皮,露出一双略显疲惫却清澈的眼睛,瞥了一眼王麦浪背上气息微弱、面如金纸的王晦钝,又看了看他身后气息阴冷的王污镬和神情紧张的李润生,微微蹙眉:“内腑破裂?生机几近断绝?”
她轻轻摇头,声音依旧清冷,“‘回春散’只能治寻常内伤,吊不住这等濒死之人的命。若想救他,需得真正的‘续脉丹’或‘回春宝膏’,那等丹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麦浪明显并不富足的衣着,“非百块灵石以上不可得,且在此处,也未必能寻到。”
如同冰水浇头,王麦浪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百块灵石!他身上只剩西十余块!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残酷的现实狠狠掐灭。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蒙面女子继续道:“若是能寻到纳气期法门和其灵物,若此刻让其开识海,气游全身,说不准有奇效。”
“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