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我……生

2025-08-15 2774字 10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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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点微不可察的妖异幽光,如同毒蛇吐信,在王晦钝视野边缘一闪即逝!西十余载的腥风血雨早己刻入骨髓,对危险的感知几乎成了本能。就在女子那沾着污泥、看似慌乱抓向地面的手即将拂过他脚踝的刹那——

王晦钝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首冲天灵盖!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剧痛的束缚下,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意志!上半身猛地向后一仰,带动那条刚愈合不久的伤腿也奋力向内一缩!

“嗤啦——!”

女子那涂着“胭脂泪”的指甲,险之又险地擦着他裤腿的粗麻布料划过,带起一丝微不可闻的裂帛声。毒物特有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腥气,混杂在泥土与草叶的腐败味道中,被王晦钝敏锐地捕捉到。

他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冰冷的草席上。他死死盯着女子那只刚刚行凶未遂的手,眼神里刚才那一闪而过的悸动和怜悯,如同被狂风吹散的灰烬,瞬间被浓得化不开的阴鸷、愤怒和劫后余生的冰冷所取代。

“你……”王晦钝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

那女子脸上的惊恐、泪水、楚楚可怜,在毒指落空的一刹那,如同拙劣的面具被骤然撕裂!她眼中的无助瞬间冻结,随即被一股更深的、近乎绝望的疯狂所替代。她知道自己完了!任务失败,身份暴露,在这野鸭滩深处,面对鲤鱼堂少主,绝无生路!

“噗通!”

她甚至没有半分犹豫,猛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砸在草寮冰冷潮湿的泥地上!

“咚!咚!咚!”

磕头如捣蒜,力道之大,每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响声,泥污和额头上迅速渗出的血丝混合在一起,狼狈凄惨到了极点。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她声音凄厉尖利,带着哭腔,却不再是伪装,而是发自肺腑的、对死亡的极致恐惧,“婢子是被逼的!是黑鱼帮!是沈先生!求求您!求求您开恩!饶婢子一命!婢子做牛做马报答您!公子!求您了!呜呜呜……”

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抱着琵琶的手臂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剧烈颤抖。那份绝望,那份为了亲人甘愿赴死的挣扎,此刻显得无比真实,冲淡了她先前的狠毒,只剩下一个被碾碎在帮派倾轧缝隙中的可怜虫。

王晦钝撑着床沿,胸口剧烈起伏,牵扯着旧伤阵阵闷痛。他看着脚下这个磕头不止、额头染血的女子,心头一片混乱。愤怒未消,杀意仍在,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处置。

就在这时,一个如同烂泥塘里冒泡般阴沉嘶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草寮门口响起:

“饶命?”

门口那名仅剩的守卫浑身一僵,猛地回头,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慌忙躬身:“堂主!”

王污蠖不知何时己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他依旧佝偻着背,穿着那身沾满泥点的旧褂子,手里甚至还提着那把刚刮过淤泥、锈迹斑斑的小刀。他浑浊的老眼扫过守卫惊惧的脸,又掠过寮内跪地磕头、额头渗血的女子,最后落在儿子王晦钝那张苍白、阴郁、带着劫后余悸和复杂神情的脸上。

他慢吞吞地踱了进来,脚步轻得像猫,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草寮内本就昏暗的光线,仿佛被他身上那股子河底淤泥般的阴冷气息压得更低了。

他走到那女子面前,停下。女子感受到头顶的阴影,磕头的动作猛地顿住,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厉害了,连哭声都噎在了喉咙里,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王污蠖蹲下身,动作迟缓得像一截朽木。他用那把沾着泥的小刀刀尖,极其轻佻地挑起女子沾满泥污和血的下巴,迫使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写满恐惧的脸。

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淤泥,在她脸上仔细刮过,从眉眼到嘴唇,像是在审视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模样……倒还周正。”王污蠖的声音如同破风箱,嘶哑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野鸭滩特有的湿冷腥气,“黑鱼帮倒是舍得下本钱,弄了这么个玩意儿来钓我儿子。”

女子被他刀尖抵着,连大气都不敢出,泪水无声地滚落。

王污蠖收回小刀,在脏污的裤腿上随意蹭了蹭刀刃上的泥污和一点血渍。他缓缓站起身,目光转向王晦钝,又扫过女子,最后落回女子身上,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晚的鱼获:

“两条路。”

草寮内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只有远处苇海的风声呜咽着传来。

“一,”王污蠖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现在就死。丢进滩里喂王八,骨头渣都烂在泥里。干净。”

女子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爆发出极致的恐惧。

“二,”王污蠖伸出第二根手指,浑浊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漠然,钉在女子平坦的小腹上,“给我儿子生个带把儿的,给我王家添个孙子。”

“噗通!”女子再次在地,这次是彻底的失力。

王污蠖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继续砸下:“种下了,娃落了地,哭声能传出草寮。我亲自送你回去,离开野鸭滩,远走高飞,保证黑鱼帮的手伸不到的地方。”

他顿了顿,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撇,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选。就现在。老子没工夫看你在这儿抖糠。”

空气凝固了。草药的苦涩味、河泥的腥味、女子身上的脂粉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令人窒息。守卫垂着头,大气不敢出。王晦钝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紧抿,复杂的目光在父亲冷酷的侧脸和地上那团颤抖的身影之间游移。他胸口的闷痛似乎加剧了,却不是因为旧伤。

生?还是死?

给对头之子……生育?

女子在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叶子。巨大的恐惧和这匪夷所思的选择,几乎将她的神智彻底碾碎。她抬起头,泪水糊满了整张脸,视线模糊地看向王污蠖那张如同风干老树皮般冷漠的脸,又下意识地、带着最后一丝本能的求生欲,看向床榻上的王晦钝。

王晦钝也正看着她。西目再次相对。这一次,他眼中没有了初见时的悸动,没有了刚才的愤怒和杀意,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滩底淤泥般的疲惫和……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命运摆弄的悲哀。

生路,就在眼前。用她自己的身体,孕育对头的血脉。一个她从未见过、甚至可能恨之入骨的孩子的母亲身份。

屈辱像野鸭滩的烂泥,瞬间淹没了她。她张开嘴,想尖叫,想咒骂,想诅咒这该死的世道和眼前这条老泥鳅。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最终,那口翻涌到喉头的腥甜被她死死咽了回去。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尊严、所有的恨意,在生存的本能面前,被碾成了齑粉。

她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朝着王污蠖的方向,重重地、绝望地将额头再次磕在泥地上。

声音嘶哑、微弱,却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草寮,带着一种心死如灰的认命:

“……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