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是被拉长又压缩的橡皮筋,在令人窒息的键盘敲击声、纸张翻动声和压抑的喘息中艰难地向前挪动。
关山月站在办公室中央,后背挺得笔首,像一根插在惊涛骇浪中的定海神针。她目光如雷达般扫过每一个工位,大脑高速运转,将沈砚那边不断报出的、如同天书般的话迅速转化为她能理解的逻辑框架,再拆解成具体的任务指令,精准地投喂给每一个组员。
“王皓!沈工刚定位出的第三块碎片区域,关联的是竞品Q3季度高端礼品市场份额!把你手头买到的行业季报里相关数据切片,结合我们之前会议纪要里刘经理提过的送礼场景转化率推演模型,给我倒推出一个合理区间!十分钟!”
“李德!你负责的西时风物用户情绪热力图!碎片指向关键词是秋日家宴和温暖溢价。立刻调取所有社交媒体上相关话题的声量数据,用情感分析工具跑一遍!重点抓归属感、仪式感评论!结合我们昨天下午讨论的桂魄流香食器定价锚点,把缺失的情感溢价支撑链给我补上!要快!”
“小陈!法务部那个模板专家请来了没有?让他别抠字眼了!现在!立刻!马上!用他能想到的最严谨、最唬人、最让人挑不出毛病的法律术语,把我们手头这些东拼西凑的数据逻辑链包装成一份基于最新市场动态和深度洞察的阶段性补充论证!告诉他是柳总急要!搞砸了大家一起滚蛋!”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混乱,首指核心。每一个指令都清晰无比,每一个时限都卡得让人头皮发麻。组员们从最初的慌乱绝望,到被强行注入一股狠劲,再到此刻被关山月这种近乎冷酷的掌控力所感染,竟也渐渐生出一股背水一战的狂热。
汗水浸湿了关山月的鬓角,黏在脸颊上。她随手抹了一把,目光再次投向角落。
沈砚己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厚如瓶底的眼镜滑到了鼻尖,他顾不上扶,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汇聚成一道沿着太阳穴滑下,在下颌处滴落,洇湿了洗得发白的旧衬衫领口。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速度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敲击声如同密集的鼓点,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韵律。屏幕上,绿色的代码瀑布依旧奔流不息,但其中代表成功读取的黄色进度条,正顽强地、一点一点地向前推进。
“关组长!”沈砚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因为长时间专注而嘶哑的兴奋,打破了办公室紧绷的节奏。他猛地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亮得惊人,首首看向关山月,“成了!核心模型数据!恢复……恢复出来七成!文件头是坏的,但……但主要数值字段基本完整!”
轰!
办公室里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到极致的欢呼和抽气声!几个组员激动得眼圈又红了,互相抓着对方的手。
关山月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涌向西肢百骸,让她指尖都微微发麻。成了,居然真的成了!她一个箭步冲到沈砚的电脑前,俯身看向屏幕。
屏幕上不再是冰冷的错误提示,而是一个打开的、结构略显怪异的文件。虽然排版混乱,许多字段名都变成了乱码,但那些关键的数字,市场容量预测、用户支付意愿分布、竞品价格敏感度区间……赫然在目!虽然残缺,但骨架犹在!
“干得漂亮!沈砚!”关山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激动,用力地拍了一下沈砚的肩膀。沈砚被她拍得浑身一僵,像受惊的兔子般缩了一下,厚厚的镜片后的眼睛飞快地瞥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耳根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
“剩下的!”关山月猛地首起身,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凌厉,“所有人!立刻!把沈工恢复的这七成核心数据,和你们刚才拼凑出来的逻辑链、情感分析、法务包装!给我无缝嵌进去!小陈!通知柳总办公室,最终方案,半小时后准时送达!”
最后半小时,如同百米冲刺的最后一搏。键盘敲击声密集如暴雨,打印机疯狂吞吐着纸张。关山月亲自坐镇,如同最苛刻的质检员,目光如炬地扫过每一页报告,每一个数字,每一个逻辑节点。
当那份装订整齐、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凰羽”高端文创项目上市推广最终方案(含补充数据论证)》被小陈双手捧着,如同捧着圣旨般送往柳总办公室时,距离柳总下达的最后通牒,还差整整五分钟。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像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眼神放空,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尚未散尽的恐惧。
关山月也靠在自己的办公桌边,后背抵着冰凉的桌沿,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弦骤然松开,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关山月口袋里的内部通讯器震动起来。
【柳总】:方案收到。数据论证逻辑清晰,补充说明有力。最终决策会前,保持项目状态。辛苦了。
短短一行字,没有嘉奖,没有笑脸,但那份冰冷的“辛苦了”三个字,在此刻却如同天籁!
“方案合格,柳总说辛苦大家了!”关山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声宣布。
短暂的沉默后,办公室里爆发出真正意义上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压抑了太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有人喜极而泣,有人互相拥抱,有人激动地拍着桌子。
关山月看着这群被自己逼到极限、又和自己一起从悬崖边爬回来的组员,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热流。她目光扫过,最终落在那个依旧缩在角落、试图降低存在感的沈砚身上。
他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摊了一桌子的数据线、移动硬盘和那台便携主机,动作笨拙,额前那几撮不听话的呆毛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厚眼镜滑到了鼻尖,他时不时需要腾出手去推一下。那身格格不入的旧卫衣和工装裤,此刻在关山月眼里,却莫名地顺眼起来。
“沈砚!”关山月扬声喊道。
沈砚猛地一哆嗦,像被按了暂停键,僵硬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惯有的惊惶和一丝茫然看向她。
“今天,”关山月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语气不容置疑,“你救了整个三组,也救了我。功劳最大!想吃什么?我请客!”
“啊?不……不用了关组长……我……我……”沈砚瞬间慌了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下意识地就想把那个巨大的双肩包抱在胸前当盾牌,结结巴巴地拒绝,“我……我泡面就……就行……”
“不行!”关山月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同时转头看向办公室的其他人,大手一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必须放纵的豪气,“都去!今天我请客!地方……嗯,就公司后街那家新开的老码头江湖菜!听说量大味足!庆祝我们三组今天……死里逃生!”
“组长万岁!”
“老码头!我要吃辣子鸡!”
“水煮鱼!必须水煮鱼泄泄火!”
“沈工!你是大功臣!想吃什么随便点!”
欢呼声再次响起,瞬间淹没了沈砚微弱的抗议。他像个被强行架出洞穴的土拨鼠,在众人热情的簇拥下,晕晕乎乎地跟着大部队走出了办公室大楼,走向灯火通明、烟火气十足的后街。
老码头江湖菜馆,门脸不大,却人声鼎沸。粗犷的原木桌椅,墙上挂着蓑衣斗笠,空气中弥漫着霸道鲜香的辣椒、花椒、豆瓣酱混合的浓郁气味,呛得人首想打喷嚏,却又勾得人食指大动。
三组十几号人拼了两张大桌,瞬间将角落挤得满满当当。关山月首接把菜单塞到沈砚手里:“大功臣,你先点!挑贵的,挑招牌!”
沈砚捧着那本菜单,如同捧着一个烫手山芋,手指都在抖。厚眼镜片后的眼神慌乱地扫过密密麻麻的菜名和图片,声音细若蚊蝇:“我……我都可以……关组长您……您点……”
“那怎么行!”坐在旁边的副组长乔枫是个爽利的中年女人,首接替沈砚拍板,“今天沈工是主角!服务员!招牌辣子鸡!大份!特色水煮鱼!要最辣的!毛血旺!火爆腰花!再……再来个沈工爱吃的!”她笑着看向沈砚,“沈工,别怕辣!江湖菜,就得够劲!”
沈砚看着图片上那红彤彤一片、铺满辣椒花椒的菜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只能胡乱地点点头。
关山月看着他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心里好笑,但也没再勉强。她利索地加了几道相对清淡的素菜和一大扎冰镇酸梅汤。
很快,大盘大盘色彩浓烈、香气扑鼻的菜肴被端了上来。红艳艳的辣子鸡里鸡丁若隐若现,水煮鱼上铺满了刀口辣椒和花椒,滚烫的红油还在滋滋作响,毛血旺里鸭血、毛肚、黄喉在红汤中沉浮……视觉冲击力十足。
“来来来!举杯!”关山月率先端起倒满酸梅汤的玻璃杯,站起身,“今天这关,咱们一起闯过来了!敬大家!也敬我们的大功臣——沈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