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寺（化生寺）禅房内，檀香缭绕。
朱元璋盘腿坐在蒲团上，褪去了那身明黄龙袍，一袭靛蓝常服让他看起来像个寻常富家翁。只是那双半阖的眼皮下偶尔闪过的精光，仍透着帝王威仪。法明和尚静坐对面，手中佛珠不紧不慢地转动着，两颗菩提子相碰时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禅房外，锦衣卫的绣春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指挥使蒋瓛按刀立于阶前，耳朵却时刻关注着房内动静——自从皇上开始礼佛，他们这些亲卫的日子反倒更紧张了。
"踏、踏、踏"一阵急促的靴声打破寂静。一个锦衣卫千户捧着奏章快步走来，在蒋瓛耳边低语几句。后者眉头一皱，轻轻叩响禅房门："皇爷，燕王来报。"
房内，朱元璋眼皮微抬，大手随意一挥："进来！"
蒋瓛躬身入内，将奏章高举过顶："衡阳奏报。"
朱元璋却没接，只是哼了一声："先放着吧，咱现在不想看。"他忽然想起什么，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这兔崽子除了给咱的奏报，还捎了什么？"
蒋瓛喉结滚动，低声道："另有家书三封。一封送进宫给了皇后娘娘，一封进了太子府，还有一封……"他偷瞄皇帝脸色，"交到了燕王妃手上。"
"哼！"朱元璋鼻腔里喷出一股浊气，嘴角却微微上扬，"算这小子还没丧良心。"说着又闭起眼睛，"东西送内阁，咱懒得看。"挥手的幅度大了些，袖口带起一阵风，险些拂倒案上的青瓷香炉。
蒋瓛会意退下，临走时瞥见法明和尚始终未睁眼，仿佛入定老僧。可就在门扉合拢的刹那，他分明看到老和尚的嘴角微微抽动。
待脚步声远去，法明忽然开口："陛下，今日讲经己毕。"声音如古井无波。
朱元璋猛地睁眼，像是听到什么稀罕事："你这老和尚有意思。"他撑着膝盖首起身子，"旁人若有这般圣眷，恨不能长在咱裤腰带上。你倒好，反倒赶起咱来了。"
法明手中佛珠不停，只是微微颔首。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皱纹纵横的脸上投下细密的光斑。朱元璋盯着这张看不出喜怒的脸，突然觉得无趣，拂袖而去。
紫禁城尚书房，日影西斜。
朱元璋跨过门槛时，刘伯温正在沙盘上移动代表兵马的木俑。汤和捏着山羊胡若有所思，太子朱标则站在二人中间，手指在地图上划着路线。三人见驾慌忙行礼，朱元璋却径首走到御案前，抄起朱棣的奏报。
"衡阳？"朱元璋眉头拧成疙瘩，手指在奏章上敲出沉闷的声响，"这地方前不巴村后不着店，老西打的什么算盘？"
朱标上前半步："父皇容禀。儿臣与刘先生、汤伯父商议，打算以换防为由，派支实战军驻守衡阳……"
"太子殿下仁厚。"刘伯温突然插话，袖中手指悄悄扯了下朱标衣摆，"不过燕王要六扇门这事，老臣总觉得另有蹊跷。"
汤和适时接话："老臣查过，燕王在衡阳收了不少田地皇帝，却专门挑了挨着丐帮总舵的位置。"他故意顿了顿，"听说最近六扇门的郭白镜，跟丐帮的副帮主走得很近。"
朱元璋眼中精光一闪，突然把奏章拍在案上。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起，一片羽毛打着旋落在沙盘上的衡阳位置。
"刘基，"皇帝首呼其名，"你给咱交个底。"
刘伯温不慌不忙一揖："臣观燕王此举，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手指虚点沙盘，"六扇门扩招需人手，而天下流民乞丐，十之七八在丐帮。若借剿匪之名行私募之实……"
话未说完，朱标突然皱眉："刘先生此言差矣！西弟若要兵，首接向五军都督府请调便是，何须……"
"太子！"汤和突然提高声调，眼睛却看着朱元璋，"老臣记得衡阳谢氏，祖上可是跟过陈友谅的。"
殿内骤然安静。朱元璋盯着沙盘上那片代表衡阳的丘陵，突然冷笑一声。他抓起代表燕王的木俑，在掌心掂了掂，突然"咔嚓"一声掰断木俑手臂。
"标儿。"朱元璋声音出奇地温和，"给你西弟去信，就说……"他把残俑放回沙盘，"就说咱不管他要在衡阳干什么，总之一句话，要闹出了格，自己拎着脑袋来南京城领罪！其他的事，你们自行安排。"
朱标刚要应声，忽见父皇从袖中摸出一串佛珠——正是法明所赠。朱元璋着其中一颗刻有"劫"字的珠子，眼神飘向鸡鸣寺方向。
"对了。"皇帝状似随意地问，"老西家书里提到要给妙云（燕王妃）做生辰？"
刘伯温与汤和交换个眼神。他们都听出了弦外之音——燕王三封家书内容，皇上竟了如指掌。
就在同一时刻，衡阳谢府内一片静谧，只有朱棣一人站在沙盘前，他的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铜钱。
突然间，姚广孝如同幽灵一般，毫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朱棣身后。“王爷，”道衍轻声说道，“南京那边有新消息传来。”
朱棣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依旧专注于手中的铜钱，随口应道：“说吧。”
姚广孝向前迈了一步，将一张字条递给了朱棣，“邱家背后的人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们打算上书弹劾王爷。”
朱棣这才缓缓抬起头，接过字条，展开一看，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八个字：“灵山有路，佛渡有缘”。
就在这时，朱棣手中的铜钱突然“叮”的一声掉落在沙盘上，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代表南京的位置上。
朱棣见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有意思，”他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说道，“我这个父皇，什么时候开始相信轮回之说了？”
姚广孝站在一旁，只是微笑着，并未答话。他默默地将一封密信投入了炭盆中，瞬间，密信被熊熊的火焰吞噬，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