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霸王的悔与怒
“刘——邦——!”
一声咆哮从项羽胸腔里炸开,像闷雷滚过殿宇,梁柱上的漆皮簌簌往下掉。他猛地抬脚,靴底带着千钧之力踹在王案上——那张由整块楠木削成的巨案应声翻倒,青铜酒爵撞在金砖上碎成星点,炖肉的陶鼎滚出丈远,汤汁溅在龙纹地毯上,洇出一片深褐的污渍。
怒火像岩浆从他身上喷薄而出,重瞳里翻涌着赤红的光。他不是气刘邦的背叛,是气自己被当成了傻子——那份“汉军修栈道月余未进十里”的军报,此刻在记忆里成了最尖刻的嘲讽,扎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备马!”他扯下腰间佩剑,剑鞘“哐当”砸在地上,“传我王令!所有兵马即刻集结!本王要亲去关中,把刘季那厮……撕成碎片!”
话音未落,长剑己带着破空之声劈向殿中青铜立柱。
“当!”
火星溅在他脸上,烫得他眼皮都没眨一下。那需两人合抱的立柱上,赫然裂开一道深痕,露出里面青黑色的木芯,像道淌着血的伤口。
殿内众将缩着脖子,连呼吸都放轻了。龙且按剑的手在抖,钟离眜嘴唇抿成一条首线,谁都不敢在这时候触怒一头被逼疯的雄狮。
混乱中,项羽赤红的目光在人群里扫来扫去,像在搜寻什么。当那目光落在我身上时,他突然推开身前试图安抚的侍卫,大步冲了过来,甲胄上的铜片碰撞着,发出急促的脆响。
范增脸色骤变,拐杖在地上顿出闷响,刚要上前却被项羽一把甩到旁边,老人家踉跄着扶住案几才站稳。
他冲到我面前,铁钳似的手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将我硬生生提离地面。领口勒得我喉咙发紧,鼻尖撞上他带着酒气和汗味的胸膛。他眼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有悔恨,有暴怒,还有一丝被他死死压住,却瞒不过眼的恐慌,像溺水者抓不住浮木的绝望。
“你早就知道了!”他的吼声震得我耳膜发疼,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没有挣扎,任由双脚悬在半空。
混乱在西周沸腾,我却异常平静。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看着他因愤怒而颤抖的睫毛,看着这个第一次在我面前卸下所有骄傲的兄长——他的暴怒,不过是骄傲被砸碎后,用来遮掩脆弱的硬壳。
我缓缓摇了摇头。
“哥。”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滴进滚油里的水,让他的咆哮猛地一顿。
“现在发怒没用。”
我抬手,指尖触到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他的手在抖,带着压抑不住的力道,我却一根一根,轻轻地、却坚定地掰开他的手指。
双脚落地时,膝盖微微发麻。我转身走向大殿角落,那里立着个巨大的沙盘——是我前几日让人搬来的,不仅有彭城的街巷,更有我凭着记忆勾勒的关中、汉中地形,沟壑用青灰堆塑,河流嵌着银丝,连秦岭的走向都标得清清楚楚。
我从沙盘边拿起一根红漆标杆,弯腰插在一片不起眼的山谷里。那里堆着细密的沙粒,模拟着陡峭的山势。
“陈仓古道,在这里。”
又拿起一根黑漆标杆,插在另一侧开阔些的山口,那里散落着几块碎石,代表着被烧毁的栈道残骸。
“褒斜栈道,在这里。”
首起身时,指尖还沾着沙粒。我回过头,迎上项羽依旧赤红的眼睛,也迎上殿内所有或惊疑、或茫然、或急切的目光,声音清晰地穿过凝滞的空气:
“告诉我,我们的主力,从彭城赶到关中,最快需要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