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内,炼狱般的景象尚未散去。浓烟与焦糊味依旧在空气中弥漫、盘旋,如同不肯散去的怨灵。火焰在角落的破口处和几堆移过去的柴堆上顽强燃烧着,舔舐着黑色石壁和残留的焦黑污渍,发出噼啪的声响,是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生机。地上,柱子的尸体静静躺着,盖上了战士们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但半身石化的惨状依旧触目惊心。石髓巨怪的焦黑残骸如同丑陋的伤疤,瘫在最大的火堆旁,散发着浓烈的恶臭。战士们或倚或坐,疲惫不堪,身上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和石髓液腐蚀的伤口,沉默地处理着伤势,眼神空洞中带着劫后余生的麻木,以及对柱子深深的、化不开的悲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血腥、焦臭、石髓甜腥和绝望的沉重气息。
阿箬箬蜷缩在林婉儿怀里,低声啜泣着,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巨大的恐惧和对柱子的悲痛让她心力交瘁。林婉儿轻轻拍着她的背,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整个石屋。战斗虽然结束了,但墙壁上那些被火焰暂时压制的石髓液渗出点,仍在顽强地、极其缓慢地渗出新鲜的乳白色粘稠液体!它们在凝固的硬壳下蠕动、积蓄,如同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爆发。这短暂的平静,脆弱得令人心悸。必须找到出路!立刻!
“清点人数,处理伤口,加固火堆!”林婉儿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沈先生,阿箬箬,我们必须找到离开这里的线索!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她松开阿箬箬,强撑着疲惫的身体站起来。
沈砚之靠着墙壁,脸色惨白,眼神还有些涣散。柱子的惨死和石髓怪物的恐怖似乎抽走了他所有的精气神。听到林婉儿的话,他茫然地抬起头,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石屋地面。满地狼藉——焦黑的残骸、凝固的石块、散落的灰烬、还有…一块似乎与周围不太一样的石板?
那石板位于石屋最深处,紧挨着王叔躺着的草垫角落。它约三尺见方,大部分被厚厚的灰烬、凝固的石髓污垢以及战斗溅落的碎石覆盖,只露出一个不起眼的边角。但就是这露出的边角,石板的颜色似乎比其他地面石板更深邃,边缘的切割也显得更加规整。
一块…被刻意放置的石板?沈砚之被这个念头猛地刺了一下,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聚!
“婉儿小姐!”沈砚之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和颤抖,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那…那里!那块石板…下面可能有东西!”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去。林婉儿立刻上前,拨开覆盖在石板上的碎石块和灰烬。阿箬箬也停止了哭泣,紧张地注视着。
石板的大部分被厚厚的污垢覆盖,但露出的边缘确实显示出人工打磨的痕迹。林婉儿蹲下身,用短剑的剑鞘尝试撬动石板边缘。
咯吱——
石板发出一声沉闷的摩擦声,微微松动了一下!下面果然是空的!
“帮忙!”林婉儿低喝。
赵小虎和另一名战士立刻上前,用刀鞘和捡来的粗木棍插入石板边缘缝隙,三人合力!
“一!二!三!起!”
咯吱吱——轰!
沉重的石板被三人合力撬开,翻转过来,重重砸在旁边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石板之下,并非众人想象的通道或宝藏,而是一个浅浅的凹槽。凹槽中央,赫然半埋着一块断裂的黑色石碑!
石碑断口参差,显然经历过巨大的破坏。它只有上半截,高约尺余,宽约两尺。石碑材质与石屋、地面石板相同,但表面布满了极其细密的裂纹,仿佛随时会碎裂。石碑大部分被泥土和灰白色的石髓沉淀物覆盖,只有零星处露出深埋的刻痕。
“石碑!”沈砚之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他几乎是扑到石碑前,顾不得污秽,用衣袖疯狂地擦拭着石碑表面,“有字!一定有字!”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颤抖,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学者光芒。这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林婉儿的心也提了起来。她立刻举着火把靠近,为沈砚之照明。阿箬箬也凑了过来,小脸上泪痕未干,却充满了紧张和期待。
沈砚之小心翼翼地清理着石碑。湿漉的衣袖拂过,带走一层层泥土和石髓沉淀物。随着污垢的清除,石碑上那些深深刻入石质的线条逐渐显露出来。并非装饰花纹,而是密密麻麻、纵横交错、极其古朴粗犷的奇异符号!这些符号线条刚硬,转折锐利,充满了一种原始、神秘、甚至带着一丝蛮荒气息的美感,与石屋墙壁上零散的刻痕风格一致,但更加复杂、完整、系统!
“是碑文!完整的古代碑文!”沈砚之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他一边擦拭,一边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卷浸湿又烤干、记录着石屋符号的纸片,又摸出炭笔和一张相对完整的纸,“阿箬箬姑娘!快!快来看!这些符号…这些符号和石屋里的很像!但更多!更完整!这可能是关键!”
阿箬箬用力点头,小手也忍不住伸向石碑,轻轻抚摸着那些冰冷的刻痕。指尖传来的触感和符号的样式,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她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巫祝婆婆讲述的那些古老的、口口相传的知识碎片。族中祭祀时吟唱的古老歌谣、描绘在兽皮上的图腾、刻在骨片上的简短箴言…无数零碎的信息在脑海中翻腾、碰撞。
林婉儿紧张地注视着两人,连呼吸都放缓了。铁牛和战士们也围拢过来,屏息凝神。石屋内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沈砚之擦拭石碑的沙沙声、以及阿箬箬口中无意识的、带着古老韵律的低声呢喃。
时间在紧张和期待中缓慢流逝。
“这个符号…”沈砚之指着石碑左上角一个由扭曲藤蔓缠绕着向下箭头的图案,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扭曲藤蔓…在石屋符号里代表‘守护’或‘路径’…向下箭头…代表‘深处’或‘下方’…结合这个…”他指向旁边一个波浪线穿过三角形山峰的符号,“波浪线是‘水’或‘河流’,三角形山峰…可能是‘通道’或‘门户’…组合起来…像是‘地下的水流路径’?”
“是‘通幽径’!”阿箬箬猛地睁开眼,小脸上爆发出难以言喻的光彩,指着那个藤蔓缠绕箭头的符号,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没错!就是它!巫祝婆婆说过!这是指向‘通幽秘径’的标记!藤蔓是守护,箭头是指引!这条秘径…能避开地面的毒瘴和凶物!”她的话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点燃了众人的希望!
“还有这里!”沈砚之精神大振,炭笔飞快地在纸上勾勒着符号,指向石碑中部一个复杂的、由数个同心圆和波浪线环绕一个山形符号的组合,“同心圆…像水流的漩涡…波浪线是‘河流’…山形符号…是‘目的地’?…等等!阿箬箬姑娘,你看这个山形符号,是不是特别像两个并排的山峰,中间还有一道凹槽?”
阿箬箬凑近仔细看,用力点头:“对!双峰谷!不!是‘暖谷’!婆婆说过,影卫藏身的地方叫‘暖谷’,就是‘两山夹一谷,中有暖泉’!这个符号就是‘暖谷’!通幽秘径的尽头就是暖谷!”她激动得几乎跳起来。
“暖谷!真的是暖谷!”赵小虎和战士们忍不住发出低低的欢呼,疲惫的脸上第一次绽开了希望的笑容。
“再看看下面!”林婉儿的声音也带着激动,指向石碑下方。
沈砚之清理掉下部的更多污垢,露出几行相对密集的符号组合。阿箬箬仔细辨认着,小脸上的兴奋渐渐被凝重取代。
“这个符号…”她指着一个线条极其粗犷、如同咆哮兽头的怪异符号,声音低沉下来,“充满了…凶戾和警告的感觉…婆婆提过…这种符号代表‘活物禁地’或者…‘非祭勿触’!”她的手指又移向兽头符号旁边几个扭曲缠绕、如同锁链或荆棘的符号,“这…像是‘束缚’、‘封印’或者…‘禁忌’…连起来的意思可能是…进入秘径后,在某个地方…有极其危险的存在!没有祭祀或特定的方法,绝对不能触碰或惊扰!”
“‘非祭勿触’…”沈砚之的脸色也变得严肃,飞快记录着,“这很可能是指秘径中某个关键节点,或者…矿脉的核心区域!那里蕴含着巨大的危险,必须极度谨慎!”
石碑的信息如同拼图,在两人的合作下逐渐清晰:
1. 通幽秘径:一条沿着地下暗河(水流穿山)延伸的、能避开地面毒瘴凶险的秘密路径(藤蔓守护,箭头指引)。
2. 路径方向:指向深处(向下箭头),最终目的地是“暖谷”(双峰符号)。
3. 核心警告:路径中涉及矿脉核心区域(可能与“地脉之眼”符号相关),存在“活物禁地”,需“非祭勿触”(咆哮兽头与荆棘锁链符号),否则将引发致命危险!
4. 石碑损毁:石碑断裂严重,下半截缺失,关键信息(如具体祭祀方法、危险源头细节)可能遗失。
“通幽径!暖谷!”林婉儿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如同在绝境中抓住了唯一的绳索,“这就是出路!石碑指示,这是唯一能安全抵达影卫据点的方法!”
“可是…那‘非祭勿触’的警告…”铁牛看着石碑上那狰狞的兽头符号,又看看背上的王叔,脸上充满了忧虑,“王头儿现在这样…经不起折腾了…”
“没得选择!”林婉儿斩钉截铁,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留在这里是死!出去面对千蛛更是死!这是唯一的生路!‘非祭勿触’,我们就绝对不去触碰!绕开它!只要找到秘径入口,进入暗河,就能首达暖谷!准备出发!沈先生,拓印所有符号!阿箬箬,你负责寻找秘径入口标记!所有人,收集所有能用的引火物,制作火把!石髓怪物怕火,秘径里可能还有类似的东西!”
命令下达,希望化为行动的力量。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收集屋内残余的藤蔓、破布、朽木,用火堆余烬点燃,制作简易火把。铁牛小心地检查着王叔的状况,用布条将他牢牢绑在背上。沈砚之趴在地上,用炭笔和纸,一丝不苟地拓印着石碑上每一个清晰的符号,如同对待稀世珍宝。
就在众人忙碌之际。
一首沉默地站在石碑旁的李宁宴,目光在石碑断裂的参差茬口处停留了片刻。那里,散落着一些细小的、灰白色的、散发着浓郁石髓气息的粉末和结晶颗粒。这种粉末的气息,与石屋墙壁渗出的石髓液相似,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似乎更加…古老?精纯?
李宁宴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萦绕起一层极其微弱、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微芒。他随意地在断口处看似不经意地一抹。
指尖沾染上了一些灰白色的石髓粉末。
暗红色的微芒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瞬间渗入粉末之中。几息之后,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了然。这矿脉的石髓能量,似乎蕴含着某种极其原始、沉淀了漫长岁月的奇异特性,与他体内流转的力量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共鸣”。
“有意思。”他心中低语。随即,他若无其事地将指尖的粉末弹开,仿佛只是拂去一点灰尘。目光投向石屋深处,阿箬箬正在仔细搜寻的地方。这微不足道的粉末,如同一个路标,指向了矿脉深处那个潜藏的巨大能量源。他默默记下了这份“共鸣”的感觉。
“找到了!”阿箬箬惊喜的声音从石屋最内侧的角落传来!她拨开一片垂挂的、厚厚苔藓,指着岩壁上几道极其隐蔽、与石碑上“通幽径入口”符号完全一致的浅刻痕!“就在这里!秘径入口!”
希望的火光,终于在这片吞噬了生命的死亡墟村中,刺破了厚重的绝望,照亮了前行的方向!通往暖谷的通幽秘径,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