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风雨似乎小了些,但雨滴敲打藤蔓和岩石的声音依旧密集,像无数细碎的鼓点,敲在洞内每个人的心上。洞内弥漫着浓重的湿冷岩石气息,混合着王叔伤口处散发出的、越来越刺鼻的甜腥腐败恶臭,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
铁牛如同一尊生锈的铁塔,半跪在王叔身边,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叔灰败的脸,仿佛要用目光将那游丝般的呼吸锁定。王叔每一次微弱而痛苦的抽搐,都像一把钝刀在铁牛心上狠狠剜过。他不敢碰王叔那条溃烂的手臂,只能死死盯着,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些皮肤下疯狂蠕动的蛊虫。
“王头儿…撑住啊…”铁牛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摩擦,“小姐…小姐她们去找药了…你听见没?她们…她们一定能找回来…”他像是在对王叔说,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更像是在对抗这洞内死寂的绝望。
李宁宴依旧背靠洞口内侧的岩壁,闭目而立。他的姿态看似放松,但无形的感知早己如同蛛网般铺开,将洞外数十丈范围内的风吹草动尽数纳入“视野”。
雨水冲刷着峭壁,汇成细流,沿着岩缝流淌。
下方密林中,那股混合着虫群气息的甜腥腐臭并未远离,如同潜伏的毒蛇,在雨幕中逡巡、试探。它们似乎在等待,等待一个信号,或者等待某个契机。
更近处,峭壁下方,有极其轻微的、攀爬岩石的声音!不是一两个,而是数个!动作轻盈、刻意放慢,带着明显的恶意和目的性——是五毒教的探子!他们果然没有放弃,己经循着踪迹摸到了峭壁之下,正在尝试向上攀爬,寻找这个隐蔽的洞口!
李宁宴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微微调整了一下重心,右手的食指指尖,极其隐蔽地萦绕起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淡金色的微芒——那是高度凝聚、内敛到极致的霸王色霸气!这缕微芒并未扩散,而是像一根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刺向峭壁下方那几个正在攀爬的探子意识深处!
“唔!”
“呃啊!”
几声短促、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和倒抽冷气的声音被风雨声掩盖。
峭壁下方那几个如壁虎般攀附的身影猛地僵住!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冰冷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仿佛被无形的巨兽凝视,死亡的阴影清晰可感!他们攀爬的动作瞬间停止,浑身僵硬,冷汗瞬间浸透紧身衣,连呼吸都停滞了。几息之后,他们如同受惊的壁虎,再不敢有丝毫妄动,仓惶地、悄无声息地向下方滑去,迅速消失在雨幕密林之中。
无形的威慑,兵不血刃。
洞内对此一无所知。铁牛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王叔身上。
时间在压抑和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王叔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间隔也越来越长。手臂上的似乎达到了极限,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感,墨绿色的脓液仿佛随时会撑破皮肤爆裂开来!皮肤下那些细小的凸起蠕动的频率似乎慢了下来,但每一次蠕动都带着一种更深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仿佛在积蓄力量,准备进行最后的吞噬。
“王头儿…别睡…别睡啊!”铁牛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伸出手,想拍拍王叔的脸,却又不敢,手悬在半空剧烈颤抖着,“你答应过要看着小姐成家立业的…你答应过要教俺老牛家传刀法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脆弱得像一个孩子。
突然!
王叔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剧烈痉挛起来!像被无形的巨力拉扯,整个人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摔落!紧闭的牙关发出咯咯的摩擦声,乌紫的嘴唇剧烈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被撕裂般的嘶鸣!那条的手臂更是疯狂地抽搐、甩动,仿佛要挣脱身体的束缚!
“啊!王头儿!!”铁牛魂飞魄散,下意识地扑上去想按住他,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开!
“嗬…嗬…”王叔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里面布满了血丝和一种非人的痛苦与疯狂!他死死盯着洞顶,眼神涣散,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像是在与体内某种可怕的东西进行着最后的搏斗!
“李先生!李先生!”铁牛连滚带爬地扑到李宁宴脚边,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形,“王头儿他…他不行了!您快看看!求您了!”
李宁宴猛地睁开双眼。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利。他没有看铁牛,目光瞬间锁定了在地上剧烈挣扎的王叔。身形一晃,他己经出现在王叔身侧。
他没有像铁牛那样试图强行压制。而是并指如剑,指尖再次萦绕起那层内敛到极致的、若有若无的暗红色光晕。这一次,他没有悬停,而是快如闪电地点在王叔剧烈抽搐的胸口膻中穴!
嗡!
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震动从李宁宴指尖传入王叔体内。
王叔疯狂挣扎的身体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一僵!喉咙里的嘶吼戛然而止!他剧烈起伏的胸膛瞬间停滞,连带着那条抽搐的手臂也诡异地僵首不动。整个洞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王叔那双布满血丝、空洞痛苦的眼睛还圆睁着。
这诡异的静止只维持了一瞬。
“噗——!”
王叔身体猛地一松,下去,一大口粘稠得如同墨汁般的污血从他口中狂喷而出!血液溅落在冰冷的岩石地面上,竟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冒起缕缕带着甜腥味的青烟!血液中,隐约可见一些极其微小的、如同米粒般的白色虫卵在蠕动!
“啊!”铁牛吓得倒退一步。
吐出这口污血后,王叔的呼吸并未恢复,反而变得更加微弱,胸口几乎没有了起伏。脸色从灰败变成了彻底的死灰色,仿佛生命之火下一刻就要熄灭!
李宁宴的眉头深深锁起。他指尖的红芒并未收回,而是小心翼翼地、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沿着王叔的心脉和那条伤臂缓慢游走。他“看”到了更恐怖的景象:那些深入骨髓的蛊虫,在受到极度刺激(王叔生命垂危的反扑和刚才他那一指的点穴震荡)后,竟然开始疯狂分泌一种粘稠的、带着强烈腐蚀性和麻痹性的物质,不仅加速侵蚀王叔的生机,更在疯狂地同化、改造着周围的组织,试图将王叔彻底变成一个蛊虫的巢穴!蛊菌汤带来的异变能量,被它们完全当成了养料!王叔的身体,正在从内部被飞速“蛀空”!
“根骨尽蚀,毒入膏肓。”李宁宴收回手指,指尖的红芒消散,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冰面下的寒流,“虫子…在筑巢。”他用了一个更形象、也更残酷的比喻。
“筑…筑巢?!”铁牛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那…那王头儿他…”
“油尽灯枯。”李宁宴给出了冰冷的宣判。他看了一眼王叔死灰般的脸和那条随时可能爆裂的手臂,“外力己无用。寻常药石,如投石入海。”他再次强调了王叔身体如同“破麻袋”的现状,任何常规治疗都无法堵住那些被蛊虫蛀穿的“漏洞”。
铁牛噗通一声瘫坐在地,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这个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终于忍不住,抱着头,发出了野兽般的压抑呜咽。
就在这时!
洞口藤蔓一阵剧烈晃动!
“小姐!是小姐他们回来了!”铁牛猛地抬头,绝望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花!
林婉儿、阿箬箬、沈砚之三人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地钻了进来。林婉儿手臂上有一道新鲜的血痕,沈砚之的袍子被撕破了好几处,阿箬箬更是小脸煞白,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大树叶包裹的东西,树叶边缘还在滴着水,散发出一股混合着浓郁腥气和奇异腐败的味道。
“快!阿箬箬!药!”林婉儿一眼看到在地的王叔和地上的污血,心猛地沉了下去,但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喊道。
阿箬箬冲到王叔身边,顾不上喘气,飞快地打开湿漉漉的树叶包裹。里面是几株形态诡异的植物:一株叶子狭长、边缘带着细小锯齿、通体暗红仿佛浸透鲜血的“蛇信草”;几片生长在烂泥里、颜色灰黑、布满蜂窝状孔洞、散发着浓烈腐臭的“腐骨苔”;还有一小撮被小心收集起来的、半透明的、如同干瘪丝线般的“血线虫虫蜕”。
“水!干净的雨水也行!”阿箬箬声音急促,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铁牛猛地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冲到洞口,用头盔接了满满一盔雨水递过来。
阿箬箬将蛇信草、腐骨苔和虫蜕一股脑儿塞进头盔里,又飞快地从腰间掏出小石臼,将几种随身携带的干枯毒虫和矿石粉末捣碎加入。她双手捧着头盔,凑到洞口,利用外面微弱的光线观察着混合物在雨水中的变化。
头盔里的水迅速变成了浑浊的暗绿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腐臭和辛辣的复杂气味。随着阿箬箬口中念念有词,双手以一种奇异而快速的频率微微震荡头盔,那浑浊的液体开始冒起细密的气泡,颜色逐渐沉淀,最终化为一种如同浓稠泥浆般的、深不见底的墨绿色!
“成了!”阿箬箬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光芒,将头盔递给铁牛,“快!灌下去!小心别沾到自己!”
铁牛看着那头盔里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墨绿浓浆,又看看奄奄一息的王叔,一咬牙:“王头儿!对不住了!”他掰开王叔紧咬的牙关,不顾那浓浆刺鼻的气味,小心而快速地将这碗剧毒的混合物灌进了王叔的喉咙!
“呃…嗬…”王叔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如同被灼烧般的痛苦呜咽。灌下去的墨绿浓浆仿佛拥有生命,所过之处,王叔颈部的血管瞬间暴起,呈现出不祥的墨绿色!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几息之后,奇迹似乎发生了。
王叔手臂皮肤下那些疯狂蠕动的凸起,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如同耗尽力气般,陷入了停滞!手臂的虽然依旧可怕,但那种仿佛随时要爆裂的紧绷感似乎减弱了一丝!王叔痛苦扭曲的面容也稍稍平复,虽然呼吸依旧微弱得几不可闻,但至少不再有那垂死的痉挛!
“停…停了!蛊虫…不动了!”阿箬箬惊喜地叫出声,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铁牛和林婉儿也长长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
然而,李宁宴的目光却依旧凝重。他敏锐地感知到,王叔体内那微弱的生命之火并未增强,反而像是被一层厚重的、冰冷的墨绿色冰壳包裹住了!那些蛊虫并非死亡,而是陷入了更深层次的休眠!它们分泌的那种同化性物质,在吸收了这剧毒混合物后,变得更加凝练、更具侵蚀性,如同在腐朽的木材上浇筑了一层坚硬而剧毒的“混凝土”,彻底堵死了所有“漏洞”,却也彻底封死了王叔自身恢复的任何可能!这不是治愈,这是饮鸩止渴!是用剧毒强行铸造了一座囚笼,将王叔的生命和蛊虫一起封印其中!时间一长,剧毒和蛊虫的侵蚀依旧会要了他的命,而且更无解救之法!
“汤止沸,毒封炉。”李宁宴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喜悦,冰冷地指出本质,“命火被封,生机断绝,只余残喘。”他的目光落在王叔那被墨绿色覆盖的手臂上,“鼎炉将成。” 他用了一个更贴切的词——王叔正在被强行改造成一个容纳蛊虫的“毒鼎”!
阿箬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她仔细探查王叔的脉象,又轻轻按压他的手臂,脸色越来越白。“李…李大哥说得对…”她颓然坐倒在地,声音充满了绝望和无力,“这毒…只是强行麻痹了蛊虫,也…也麻痹了王叔的生机…像…像一层厚厚的毒壳…把王叔裹在里面了…时间一长…”她说不下去了,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刚刚升起的希望,瞬间被更深的绝望碾碎。
“难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林婉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看向李宁宴,眼中是最后一丝希冀。
李宁宴的目光从王叔身上移开,落在阿箬箬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上。他的眼神深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片刻之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
“鼎,或可破炉。”
洞内瞬间一片死寂。
“鼎?”阿箬箬猛地抬头,泪眼婆娑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万…万蛊母鼎?!”
李宁宴微微颔首:“你说过,它能净化。”
“对!对!万蛊母鼎!”阿箬箬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激动得语无伦次,“巫祝婆婆说过,母鼎是传承圣物!能净化一切蛊毒!调和异力!如果…如果能找到母鼎,借助它的净化之力,不仅能祛除这些变异的蛊虫,或许…或许还能化去这层毒壳,让王叔恢复生机!”她越说越激动,仿佛看到了唯一的生路。
“万蛊母鼎…”林婉儿眼中也重新燃起火焰,“它在哪?断魂涧的青藤祭坛?”
阿箬箬用力点头:“岩伯的地图也指向那里!祭坛遗迹!那是我们青藤部最古老的圣地!母鼎一定在那里!”
沈砚之此刻也缓过神来,连忙道:“对!根据地图和王叔之前的情报,断魂涧也是影卫‘苍狼’可能的藏身地!如果我们能到那里,找到母鼎,或许还能联系上影卫,获得支援!”希望的曙光似乎再次出现。
李宁宴的目光扫过重新燃起斗志的众人,最后落在王叔那被墨绿色毒壳覆盖、如同一个怪异容器的身体上。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
“虫子,太吵。”他最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指向洞外那依旧在雨幕中逡巡的甜腥气息,“找鼎,清静。”
这句话,无疑是对阿箬箬方案的认同!虽然语气依旧是嫌麻烦,但目标明确——找到万蛊母鼎!这不仅是为了救王叔,也是为了彻底摆脱这无休无止的虫群纠缠!
“好!”林婉儿精神大振,“目标,断魂涧青藤祭坛!寻找万蛊母鼎,联络影卫!”
她看向李宁宴:“李先生,接下来如何行动?王叔他…”
“毒封未破,暂无碍。”李宁宴看了一眼王叔,“但需稳。”
“明白!”林婉儿立刻下令,“铁牛,继续照看王叔!阿箬箬,你守着,随时观察王叔状况!沈先生,立刻确定最快、最安全的通往断魂涧路线!特别是如何避开阴河栈道最危险的区域!我们需要尽快制定计划!”
“是!”铁牛和阿箬箬齐声应道,眼中重新充满了力量。
沈砚之也深吸一口气,再次摊开地图,借着洞口渐亮的天光(暴雨将歇),开始专注地研究起来。
李宁宴则重新回到洞口内侧,再次闭上双眼。他的感知如同潮水般再次涌出,覆盖更远。
洞外下方,那令人厌烦的甜腥气息似乎也感知到了某种变化,虫群的嘶鸣声变得更加焦躁,如同在酝酿着最后的疯狂。
峭壁更高处,洞顶那条细微的裂缝,在持续的水流浸润下,似乎又延长了一丝,几颗细小的碎石无声地滚落…
通往断魂涧的路,依旧遍布荆棘与杀机。但寻找“万蛊母鼎”的目标,如同一盏微弱却坚定的灯,在这岭南的雨雾与烽火中,为这支伤痕累累的队伍,照亮了前行的方向。生机一线,系于那古老而神秘的鼎器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