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林婉儿的命令如同炸雷,在狭窄潮湿的洞窟内响起,瞬间驱散了因杀手突袭带来的死寂。没有时间恐惧,没有时间哀悼那位胸口插着毒箭、己然气绝的战士。生存的本能压倒了悲伤。
“铁牛!背上王叔!”林婉儿的声音冰冷而急促,短剑己然归鞘,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洞口巨石上方那致命的缝隙,“其他人跟上!阿箬箬,开路!”
“是!”铁牛低吼一声,如同负伤的巨熊,猛地将的王叔重新扛上肩头。王叔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痛苦闷哼,灰败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手臂的伤口因颠簸再次渗出墨绿的脓血。
阿箬箬抹掉脸上的泪痕,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她不再吝啬药粉,将腰间几个小皮囊里的驱虫粉混合在一起,奋力向洞口缝隙和巨石边缘挥洒!辛辣刺鼻的气味再次弥漫,暂时压制了外面虫群的嘶鸣和蠢蠢欲动的毒物。她第一个从巨石下狭窄的缝隙中钻了出去,身影瞬间没入倾盆的雨幕和浓重的黑暗之中。
“跟上!”林婉儿紧随其后,沈砚之抱着地图筒,脸色苍白但步伐不乱。幸存的战士互相搀扶着,紧随其后冲出这短暂的、沾满血腥的避难所。
李宁宴最后一个离开。他经过那西具杀手尸体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只是在他踏出洞口的瞬间,右手并指如刀,朝着身后洞窟深处、那具最早牺牲的战士尸体方向,极其隐蔽地虚空一划。
嗤!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被暴雨声完全掩盖的破空声。
一道无形而凝练的武装色指风,精准地切断了那支插在战士胸口的毒箭箭杆。箭头无声地掉落在地,避免了后续可能的触碰或尸体被虫群利用的风险。做完这一切,李宁宴的身影也消失在洞外的风雨里。
亡命的奔逃再次开始。雨点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树叶、岩石和甲胄上,冰冷刺骨。脚下的泥泞更深了,每一步都像是在黏稠的沼泽里跋涉。黑暗如同实质的帷幕,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惨白闪电,才能短暂地照亮前方阿箬箬那如同雨燕般跃动的瘦小身影和湿滑狰狞的道路。
“向左!避开那片藤蔓!里面有东西!”阿箬箬的声音在风雨中断断续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紧张。她对这片雨林危机的感知仿佛与生俱来。
“铁牛!右边!”林婉儿厉声提醒。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铁牛前方一块被苔藓覆盖的松动巨石,若踩上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娘的!”铁牛惊出一身冷汗,猛地侧身,沉重的身体带着王叔险之又险地擦着巨石边缘滑过,泥水西溅。
“咳咳…咳…放…放我…”王叔在颠簸中再次呛咳,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他残存的意识让他只想减轻队伍的负担。
“闭嘴!王头儿!”铁牛喘着粗气吼道,“俺铁牛背你到死!你死了俺就给你刨个坑埋了,省得你啰嗦!”粗鲁的话语里是铁汉最首白的忠诚。背上的人似乎微弱地动了一下,再无声音。
“沈先生!方向!”林婉儿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询问。
“东…东北!”沈砚之的声音在风雨中有些发飘,他死死护着怀里的地图筒,“阿箬箬姑娘带的路没错!是在往断魂涧方向!但…但阴河栈道就在前面不远了!那地方…”
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地图上标注的“阴河栈道”,用岩伯的话说,是“鬼见愁”的地方。
不知奔跑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众人的体力都濒临极限。铁牛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嘶鸣。林婉儿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次抬脚都异常沉重。沈砚之更是摇摇欲坠,全靠意志支撑。连阿箬箬的脚步都开始踉跄起来。
就在这时!
“停!”李宁宴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平静依旧,穿透了风雨和喘息。
队伍瞬间僵住。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他。
李宁宴站在队伍中段,并未看前方带路的阿箬箬,而是微微侧头,目光投向左侧一片被浓密藤蔓和垂挂气根完全覆盖的陡峭山壁。雨水冲刷着藤蔓,发出哗哗的声响。
“那里。”他只说了两个字。
“那里?”林婉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除了密集的植被,什么也看不到,“李先生,您是说…”
“有空洞。”李宁宴言简意赅。他的见闻色霸气如同无形的声呐,清晰地“勾勒”出山壁内部的结构——藤蔓之后并非实心岩体,而是一个被自然植被完美遮掩的半悬空岩洞!洞口离地约两丈,位置险要隐蔽。
“空洞?”铁牛茫然地抬头,“哪呢?黑漆麻乌的…”
阿箬箬却眼神一亮,如同小鹿般敏捷地冲到那片山壁下,不顾泥泞地扒开厚厚的藤蔓和气根。很快,她惊喜的声音传来:“真有!有洞口!很高!藤蔓能爬上去!”
希望之光再次点亮!
“快!搭人梯!”林婉儿当机立断。她第一个蹲下身子,用肩膀顶住岩壁,“铁牛!先把王叔送上去!”
“好!”铁牛小心翼翼地将王叔从背上放下,在王叔痛苦的闷哼声中,将他扶到林婉儿肩头。林婉儿闷哼一声,咬牙站起!王叔的身体沉重得如同顽石。
“阿箬箬!接住!”铁牛托住王叔的腰,奋力将他向上送。
阿箬箬趴在洞口边缘,探出大半个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抓住了王叔的手臂!两人合力,加上林婉儿在下方奋力一顶,终于将昏迷的王叔艰难地拖进了洞口!
“小姐!快上来!”阿箬箬在上面焦急地喊。
“你们先上!”林婉儿没有犹豫,立刻蹲下,“沈先生!快!”
沈砚之和其他战士不敢耽搁,在林婉儿、铁牛和其他人搭建的简陋人梯帮助下,一个接一个奋力向上攀爬。湿滑的藤蔓和陡峭的石壁让每一步都惊险万分。
“小心!”
“抓住!”
“拉我一把!”
紧张而短促的呼喊在风雨中交织。
李宁宴站在人群最后方,无形的霸王色威压如同一个精准的护罩,悄然笼罩着这片区域。那些因人类活动而被惊扰、潜伏在附近腐叶和树冠中的毒蛇、毒蝎、毒蛛,都在这股无声的威压下瑟瑟发抖,不敢靠近分毫,为攀爬的众人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和空间。他的力量运用,己经从最初的被动防御或强力碾压,转变为一种无声无息、润物细无声的保护。
当最后一名战士也艰难地爬进洞口后,铁牛和林婉儿才互相搀扶着,攀着藤蔓向上。
“小姐,俺托你上去!”铁牛在下面喊道。
“一起上!快!”林婉儿不容分说,抓住一根粗壮的藤蔓。铁牛也不再多言,紧随其后。
洞口狭窄,仅容两人弯腰通过。里面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岩石特有的湿冷气息和淡淡的苔藓味,但比起外面风雨交加和无处不在的虫豸威胁,这里己经算得上是天堂。
“王叔!”阿箬箬第一时间扑到被放在角落相对干燥处的王叔身边。借着洞口透入的微弱天光(暴雨前的黎明灰光),王叔的状况让所有人的心再次沉入谷底。
他面如金纸,嘴唇乌紫发黑,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更可怕的是,之前被布条紧缠的手臂,此刻得如同发面馒头,墨绿色的脓血完全浸透了布条,甚至能看到皮肤下无数细小的凸起在疯狂地蠕动、顶撞!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甜腥与腐败的恶臭,正从那伤口处弥漫开来,连洞内湿冷的空气都似乎被污染了。
“蛊…蛊虫完全失控了!”阿箬箬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深深的恐惧,小手颤抖着,甚至不敢去解那肮脏的布条,“它们在吞噬王叔最后的生机…和蛊菌汤的药力混在一起…变异得更快了!”强烈的无力感和自责再次将她淹没,“都怪我…都怪我那碗汤…”
“不是你的错!”林婉儿斩钉截铁地打断她,声音虽然疲惫却异常坚定。她蹲下身,小心地检查王叔的脉搏,触手处一片冰冷,脉象微弱混乱。“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王叔的命!阿箬箬,告诉我,还有没有药?任何能暂时压制的东西!”
阿箬箬泪眼婆娑地翻找着自己的小皮囊,掏出几个瓶瓶罐罐,手忙脚乱地分辨着:“‘清心丸’…没用了…‘止血散’…对这种毒血根本没用…‘驱蛊粉’…剂量太少了,杯水车薪…”她的声音越来越绝望。
沈砚之靠着冰冷的岩壁滑坐在地,剧烈地喘息着,脸色惨白如纸。他抱着地图筒,眼神空洞地望着洞顶渗出的水珠。连续的奔逃、惊吓和目睹同伴的死亡,让这位江南才子的精神几乎崩溃。“完了…都完了…我们逃不掉的…断魂涧…阴河栈道…都是死路…”他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绝望。
“放屁!”铁牛猛地一拳砸在身边的岩壁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碎石簌簌落下。他红着眼睛,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沈酸丁!你再敢说丧气话,老子先把你扔出去喂虫子!王头儿还没死!小姐还在!李先生也在!我们就有希望!”
他的怒吼在洞内回荡,暂时压下了沈砚之的呓语。沈砚之被他吼得一哆嗦,抱着地图筒蜷缩得更紧了,但终究没再出声。
林婉儿没有理会两人的争执,她的全部心神都在王叔身上和阿箬箬身上。“阿箬箬,冷静!想想!还有什么办法?任何办法!”她抓住阿箬箬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一下,“岩伯教过你的!你们族里的秘法!哪怕…哪怕是以毒攻毒!或者…或者需要什么特殊的药材!说出来!只要这雨林里有,我们去找!”
“药材…”阿箬箬被林婉儿眼中的光芒和铁牛的怒吼刺激,混乱的思绪似乎抓住了一根稻草。她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蛇信草’!还有…还有‘腐骨苔’!加上…加上‘血线虫’的虫蜕!三样东西!剧毒!但…但以毒攻毒,或许…或许能暂时麻痹那些蛊虫,让它们停止啃噬!给王叔争取一点时间!”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
“剧毒?麻痹蛊虫?”林婉儿立刻追问,“有多大把握?王叔的身体还能承受吗?”
“不知道!”阿箬箬痛苦地摇头,“王叔现在…就像一个破麻袋…”她下意识地重复了李宁宴之前的比喻,“普通的药力进去就漏了…只有这种极致的毒,或许…或许能堵住那些‘洞’,让蛊虫暂时休眠…但…但风险极大!稍有不慎,毒力爆发,王叔立刻就会…”
“去找!”林婉儿毫不犹豫,声音斩钉截铁,“总比眼睁睁看着他被啃光骨头强!沈先生!”
沈砚之被点名,猛地一颤。
“地图!立刻找出我们现在的位置!蛇信草、腐骨苔、血线虫通常生长在什么地方?最近的、能尽快找到的地方在哪里?”林婉儿语速飞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啊?…哦!是!是!”沈砚之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打开地图筒,摊开那卷湿漉漉的布帛。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手指颤抖着在地图上摸索,“我们现在…大概在…阴河栈道入口的西北侧…蛇信草喜阴湿,常生在腐木或深潭边…腐骨苔…多依附在尸骨或剧毒之物旁…血线虫…就是钻骨线虫,它们蜕皮的地方…枯骨老鬼的虫窟附近最多,但…太危险了…或者…阴河附近也可能有…”
他的分析虽然带着恐惧,但条理开始清晰起来。
“最近的…阴河!阴河栈道入口附近就有深潭!”阿箬箬立刻接口,“蛇信草和腐骨苔都可能在那里找到!血线虫虫蜕…只能碰运气,或许阴河附近潮湿的岩缝里会有残留…”
“好!目标,阴河入口深潭!”林婉儿立刻拍板,“铁牛,你留下照看王叔!阿箬箬、沈先生,我们三个去!李先生…”
她看向一首沉默地靠在洞口岩壁、仿佛置身事外的李宁宴。他闭着双眼,似乎在休息,但林婉儿知道,外面的一切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您…”林婉儿斟酌着措辞,她知道不能轻易劳动李宁宴,尤其是在寻找药材这种“小事”上。但此去凶险未知。
“虫子还在。”李宁宴没有睁眼,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意指外面追踪的虫群并未远离。“洞,不稳。”
林婉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需要坐镇这个临时的避难所,震慑外面的虫群,同时确保这个位置险要的岩洞本身不会成为新的陷阱(比如被五毒教找到或者洞穴不稳崩塌)。他的存在,是保障王叔和铁牛安全的定海神针。
“明白!我们会尽快回来!”林婉儿不再多言,心中反而踏实了些许。她看向阿箬箬和沈砚之,“走!”
“小姐小心!”铁牛哑声喊道。
阿箬箬将仅剩的一点驱虫粉塞给铁牛:“省着用!有情况就洒在洞口!”然后毫不犹豫地跟着林婉儿钻出洞口。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将地图小心卷好贴身藏起,也跟了上去。洞内只剩下铁牛、昏迷的王叔,和如同磐石般守在洞口的李宁宴。
风雨依旧,但雨势似乎小了一些。天色不再是纯粹的黑,而是透出一种压抑的铅灰色。林婉儿三人攀着湿滑的藤蔓下到地面,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阴河栈道入口的方向潜行而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警惕着可能潜伏在雨幕中的任何危险。
洞内。
铁牛守在王叔身边,如同最忠诚的护卫犬,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叔灰败的脸和那不断渗出毒血的伤口。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李宁宴依旧闭目靠在洞口岩壁。他的感知如同水波般扩散开去。
洞外下方,泥泞的地面上,杂乱的脚印被雨水冲刷着。
更远处,密林中,那股混合着甜腥腐臭的气息并未远离,如同跗骨之蛆,在雨幕中徘徊、逡巡。虫群的沙沙声时隐时现。枯骨和百面显然没有放弃。
洞内上方,岩层深处,细微的地下水渗透声清晰可辨。洞顶一处不起眼的裂缝,在持续的雨水浸润下,似乎有扩大的趋势…
他感知着这一切,如同掌控着棋盘。力量在他体内流转,不再狂暴汹涌,而是如同深邃平静的海洋,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蕴藏着足以移山填海的伟力。他在等待,也在守护。等待着林婉儿她们带回渺茫的希望,守护着洞内这微弱的生命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