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的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裹挟着众人仓惶的身影。身后，镇南关方向传来的厮杀声、象鸣声、以及那惊天爆炸的余波，如同跗骨之蛆，在湿冷的空气中震荡，每一次声响都狠狠敲打在众人的神经上。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被风卷着，顽固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提醒着刚刚目睹的那场炼狱。
“快！再快点！”赵铁鹰的声音嘶哑如破锣，他几乎是将浑浑噩噩的周天佑半拖半拽着往前冲。少年将军双目空洞，脸上泪痕和泥土混在一起，身体机械地迈步，魂灵却仿佛还留在那片燃烧的焦土之上，留在义父那最后决绝的烈焰之中。
林婉儿紧抿着唇，脸色苍白，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肺部火辣辣的痛楚，脚下湿滑的腐叶和盘根错节的树根不断绊着她的脚步。王叔仅剩的独臂牢牢护在她身侧，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视着前方幽暗的林隙。阿箬搀扶着沈砚之，书生嘴角的血迹未干，身体虚弱，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的黑暗，透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咳…咳咳…”沈砚之忍不住又咳了几声，一丝腥甜涌上喉头，被他强行咽下，“赵首领…方向…对么？后面…追兵…”
“错不了！”赵铁鹰头也不回，声音带着铁锈般的粗粝，“前面就是断魂谷！谷口狭窄，易守难攻！只要冲进去，顺着谷底那条暗河往上走，就能暂时甩开那些狗日的！”
他话音刚落，身后密林的深处，陡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尖利的唿哨声！如同夜枭凄厉的啼鸣，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带着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是骠国的响箭哨！他们发现我们了！”王叔脸色骤变，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其中的凝重，“而且…听这哨音的方位和密集程度，不止一队！有包抄的！”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左右两侧的密林中，几乎同时响起了沉闷而快速的脚步声！树枝被粗暴撞断的噼啪声，甲胄叶片摩擦的细碎金属声，还有压抑着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喘息，正从三个方向急速迫近！
“他娘的！”赵铁鹰猛地停下脚步，将周天佑往王叔怀里一推，双目瞬间赤红如血，虬髯根根倒竖，“这帮狗崽子！鼻子比狼还灵！”他猛地抽出背后那把厚背砍刀，沉重的刀锋在昏暗的林间折射出冰冷的寒光，刀身上七道深深的崩口如同狰狞的伤疤。
“赵首领！”林婉儿急声喊道，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没时间了！”赵铁鹰厉声打断，目光如电般扫过身边仅存的十几名义军兄弟。这些汉子个个带伤，衣衫褴褛，眼神却和他一样，燃烧着决死的火焰。“弟兄们！怕不怕死？！”
“怕他个鸟！”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跟狗日的拼了！”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十几条汉子爆发出低沉的嘶吼，如同受伤的狼群，纷纷亮出手中简陋却紧握的武器——豁口的柴刀，削尖的木棍，甚至是从战场上捡来的半截断矛。
“好！”赵铁鹰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是带把的爷们儿！听着！石头（周天佑）！林小姐！沈公子！阿箬姑娘！还有…”他的目光在李宁宴那平静无波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还有这位李兄弟！他们必须活着出去！把周将军的仇报了！把高世谦、卢雄那些狗贼的罪证捅出去！”
他猛地用刀背拍打着自己的胸膛，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声音如同闷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俺赵铁鹰！今天就把命搁这儿了！替你们断后！”
“想活命的百姓！都给老子听好了！护住娃子们！跟着王老哥和婉儿小姐！往谷里冲！头也别回！谁敢回头看一眼，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他！”
“婉儿小姐！沈公子！林家的大恩大德，老赵来世再报！拜托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转身，厚背砍刀划出一道惨烈的弧光，首指身后追兵最盛的来路，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狗杂种！你赵爷爷在此！有种来取老子项上人头！”
“弟兄们！随我——杀！！！”
“杀——！！！”
十几名伤痕累累的义军，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呐喊，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迎着那片汹涌而来的黑暗和死亡，猛冲过去！沉重的脚步声、武器碰撞声、瞬间爆发的怒吼与惨嚎，瞬间撕裂了林间的死寂！
“赵叔——！”周天佑被王叔死死按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身体剧烈挣扎，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走！”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尖利，她猛地一推还在发愣的阿箬，“阿箬！带沈公子！王叔！带周少将军！走！进谷！”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瞬间被刀光血影淹没的黑暗，仿佛要将那浴血搏杀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然后猛地转身，拉起身边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头也不回地冲向不远处的谷口！
王叔虎目含泪，不再犹豫，几乎是将挣扎嘶吼的周天佑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冲向谷口。阿箬咬紧牙关，搀扶着沈砚之，跌跌撞撞跟上。流民队伍爆发出绝望的哭喊和混乱的奔逃，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向那狭窄的、象征着最后一丝生机的谷口。
李宁宴站在原地，并未立刻随众人冲向谷口。他微微侧头，目光穿透混乱奔逃的人群和摇曳的树影，精准地投向那片正在上演血腥绞杀的战团。
赵铁鹰如同疯魔的战神，厚背砍刀在他手中舞成了狂暴的旋风！每一次劈砍都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刀光过处，血浪翻腾！一名手持弯刀、试图从侧面偷袭的骠国士兵被他势大力沉的一刀，连人带刀劈成两半！滚烫的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更添其狰狞！
“来啊！北地的狗崽子！尝尝你赵爷爷的刀！”他狂吼着，锁定了一名身着鳞甲、动作明显更加迅捷的“客卿”。那“客卿”手中一柄细长的淬毒短剑，如同毒蛇吐信，角度刁钻狠辣。
刀剑相交，火星西溅！赵铁鹰力大势沉，震得那“客卿”手臂发麻，连退两步。但更多的敌人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从西面八方围拢过来！一名骠国长矛手觑准空档，狠狠一矛刺向赵铁鹰毫无防护的后心！
“将军小心！”一名断了一只手臂的义军老兵嘶吼着扑上来，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挡住了这致命的一矛！矛尖透胸而出！老兵死死抱住矛杆，口中鲜血狂喷，却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杀…狗…”
赵铁鹰目眦欲裂，回身一刀，将那长矛手连人带矛劈飞！但这一分神，那名阴狠的“客卿”己然抓住机会，毒蛇般的短剑如同闪电，狠狠刺向他的肋下！
嗤啦！
锋利的剑刃撕裂皮甲，深深扎入皮肉！一股阴冷的麻痹感瞬间沿着伤口蔓延！
“呃！”赵铁鹰闷哼一声，动作猛地一滞。剧痛和毒性的侵袭让他高大的身躯踉跄了一下。
“哈哈！中了‘蝮蛇吻’！大夏猪，等死吧！”那名“客卿”一击得手，发出得意的尖笑，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他猛地抽出短剑，带出一蓬血花，就要再次刺向赵铁鹰的咽喉！
就在这生死一瞬！
噗！噗！噗！
数支从侧后方射来的劲弩，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毒蜂般狠狠钉入了赵铁鹰宽阔的后背！箭矢的力道之大，让他魁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扑！其中一支，更是精准地射穿了他右腿的腿弯！
“唔！”赵铁鹰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吼，单膝重重跪倒在地！厚背砍刀“哐当”一声拄在泥泞的地面上，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鲜血如同小溪，顺着刀槽蜿蜒流下。
“赵将军！”残余的几名义军兄弟发出绝望的悲呼，想要冲过来救援，却被数倍于己的敌人死死缠住，瞬间又有两人倒在血泊之中。
那名“客卿”狞笑着，一步步逼近，淬毒的短剑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幽蓝的寒芒。“大夏的莽夫？不过如此！你的人头，归我了！”
赵铁鹰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背上腿上的剧痛，蝮蛇吻的毒素让他半边身体都开始麻木。他抬起沾满血污和汗水的脸，那双铜铃般的虎目却依旧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死死盯着逼近的敌人。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客卿”，穿透了层层叠叠的敌人，投向了谷口的方向。那里，最后几个流民的身影，正踉跄着消失在狭窄的入口处。隐约还能听到孩童压抑的哭泣和妇人绝望的呼喊。
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解脱的笑意，浮现在赵铁鹰染血的嘴角。
够了…值了…
“狗东西…”他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嘶哑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想要爷爷的头？自己…来拿！”
话音未落，他那几乎失去知觉的右臂，爆发出最后、也是唯一能调动的全部力量！他不再看那逼近的“客卿”，而是猛地将手中那柄陪伴他厮杀半生、此刻沾满敌我鲜血的厚背砍刀，高高举过头顶！
他的目光，如同燃烧的流星，越过混乱的战场，越过奔逃的人群，死死锁定在谷口边缘，那个负手而立、青衫在风中微微拂动的身影——李宁宴！
“李——兄——弟——！！！”
一声用尽生命全部力气的嘶吼，如同垂死巨兽的咆哮，盖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替我——！！！”
他双臂肌肉坟起，青筋如同虬龙般暴突！那柄沉重无比的厚背砍刀，被他灌注了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仇恨、所有的托付，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流光，带着凄厉到极致的破空尖啸，旋转着，呼啸着，跨越数十丈的距离，向着李宁宴的方向，狂飙而去！
“多砍几个畜生——！！！”
吼声如同惊雷，在断魂谷口滚滚回荡！最后一个字落下，赵铁鹰那魁梧如山的身躯，如同耗尽了所有薪柴的熔炉，轰然向前倾倒！几支从不同方向射来的劲弩，瞬间贯穿了他的身体！那名“客卿”的淬毒短剑，也狠狠刺入了他的后心！
他庞大的身躯重重砸在泥泞和血泊之中，溅起一片猩红。那双怒睁的虎目，依旧死死望着谷口的方向，望着那道飞旋的刀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厚背砍刀带着赵铁鹰最后的咆哮和生命余烬，旋转着，呼啸着，划破混乱的空气，精准无比地飞向李宁宴！
李宁宴站在原地，青衫在谷口穿堂而过的风中猎猎作响。他微微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
铛——！
一声清脆却带着沉重回响的金铁交鸣！
那柄势大力沉、足以劈开巨石的厚背砍刀，如同归巢的倦鸟，稳稳地、轻描淡写地，落入了李宁宴的掌心。巨大的冲击力甚至没能让他的手腕有丝毫晃动。
刀柄入手冰凉，带着赵铁鹰掌心残留的汗水和滚烫的体温。粘稠、温热的鲜血顺着沉重的刀身流淌下来，滑过李宁宴修长的手指，滴落在脚下的尘土里，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刀身上，除了原有的七道崩口，靠近刀锷的位置，又添了一道崭新的、深刻的裂痕，那是与“客卿”鳞甲硬撼的印记。
李宁宴低头，目光落在掌中这柄饱饮鲜血、承载着一条铁汉最后咆哮的凶器上。刀身映着他平静无波的脸庞，也映着谷外那片修罗地狱般的景象。赵铁鹰倒下的方向，最后的几名义军兄弟在敌人的围攻下接连倒下，惨叫声戛然而止。骠国士兵和“客卿”们发出胜利的、如同野兽般的嚎叫，正朝着谷口蜂拥而来！
“赵叔——！！！”谷内，被王叔死死按在岩石后的周天佑，目睹了赵铁鹰倒下的全过程，发出了一声泣血锥心的嘶吼，挣扎着想要冲出去，却被王叔铁钳般的手臂牢牢禁锢。
“走！”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和不容置疑的决绝，她猛地推了一把搀扶着沈砚之的阿箬，“快走！顺着暗河往上！别回头！”她自己也拉起身边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冲入更深、更暗的谷中。
阿箬泪流满面，回头看了一眼谷口那孤立的青衫身影和汹涌而至的追兵，一咬牙，搀着沈砚之没入黑暗。
李宁宴依旧握着那柄染血的厚背砍刀，站在原地。他没有看谷内奔逃的众人，也没有立刻转身。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如同潮水般涌到谷口、面目狰狞、挥舞着兵器发出嗜血嚎叫的骠国士兵和“客卿”。
冲在最前面的，正是那名用淬毒短剑刺穿赵铁鹰后心的“客卿”！他脸上带着残忍的狞笑，看着谷口“仅剩”的李宁宴，如同看着待宰的羔羊。
“杀了这个装神弄鬼的！里面的人一个也别想跑！”他用生硬的大夏官话厉声下令。
数十名士兵嚎叫着，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鬣狗，挺起长矛，挥舞着弯刀，朝着李宁宴猛扑过来！狭窄的谷口瞬间被刀光矛影填满！
就在冲在最前面的骠国士兵，矛尖距离李宁宴的胸膛不足三尺之时！
李宁宴动了。
他握着厚背砍刀的右手，极其随意地向前一挥。
动作很轻，很慢，如同拂去衣襟上的一粒尘埃。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刀光，没有狂暴的能量爆发。
只有一股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意志，如同沉寂万载的冰川骤然崩裂，以他挥出的刀锋为起点，无声无息地向前方扇形扩散开去！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噗！噗！噗！噗！噗！
一连串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熟透西瓜被瞬间捏爆的闷响，毫无征兆地在谷口炸开！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名骠国士兵，脸上的狰狞笑容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为惊愕，他们的头颅——就像被一只无形的、覆盖天穹的巨掌狠狠拍中——在同一瞬间，如同脆弱的陶罐般，轰然爆碎！
红的、白的、混合着碎裂的头骨和脑浆，如同喷泉般猛地向上、向西周泼洒开来！形成一片短暂而恐怖的血肉之雾！无头的尸体依旧保持着前冲的惯性，跑出几步，才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齐刷刷地扑倒在地！
紧随其后的士兵，脸上的狂热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他们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前面同伴瞬间化作的无头尸骸，看着那漫天泼洒的血雨脑浆，看着那个依旧握着染血大刀、青衫纤尘不染的身影！
“妖…妖怪啊！”
“魔鬼！他是魔鬼！”
恐惧如同瘟疫般在追兵中瞬间爆发！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取代了之前的喊杀！后面的人惊恐地刹住脚步，却被更后面不知情的人推搡着向前，场面瞬间混乱不堪！
那名冲在第二波、刚刚下令的“客卿”头目，脸上的狞笑彻底僵死！他距离那片爆碎的血雾最近，滚烫的鲜血和黏腻的脑浆甚至溅到了他的鳞甲和脸上！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拒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握着淬毒短剑的手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他看到了李宁宴的目光。
那双眼睛，平静地穿过混乱的人群，落在了他的身上。没有愤怒，没有杀意，只有一种如同俯瞰蝼蚁般的、纯粹的漠然。
“吵死了。”
李宁宴的嘴唇微动，吐出三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惨叫和混乱，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随着这三个字，他握着厚背砍刀的右手手腕，极其细微地一抖。
那名“客卿”头目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意志瞬间锁定了自己！他甚至连恐惧的念头都来不及升起！
噗！
如同一个被踩爆的气球。他的头颅，连同身上那套坚固的鳞甲，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从内部狠狠攥紧、挤压！在周围士兵惊恐欲绝的目光中，整个人瞬间向内坍缩、爆裂！化作一团更大的、混合着碎骨肉糜和金属碎片的猩红血雾！
这一次，连惨叫声都没有了。
谷口，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浓稠的鲜血顺着岩石缝隙流淌的汩汩声，以及残肢断臂偶尔抽搐的细微声响。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混合着硝烟和泥土的气息，沉甸甸地压下来。
所有幸存的骠国士兵和“客卿”，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面无人色，眼神空洞，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他们的勇气、凶性，在这非人般的力量面前，被彻底碾成了齑粉。不知是谁第一个扔掉了手中的武器，发出崩溃的哭嚎，转身就逃。如同引发了连锁反应，残存的追兵瞬间崩溃，哭爹喊娘，丢盔弃甲，如同丧家之犬般没命地向着来时的密林深处逃窜，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李宁宴站在原地，缓缓垂下握着厚背砍刀的右手。粘稠的血液顺着沉重的刀身，一滴一滴，砸落在脚下被鲜血浸透的泥土里，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他微微侧头，看向赵铁鹰倒下的方向。那片泥泞的土地上，只剩下几具被践踏过的残破尸体，和一大片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泊。
李宁宴的目光在那片血泊上停留了一瞬，然后，极其缓慢地，落回了自己手中这柄饱饮敌血、沉重无比的凶器上。刀身冰冷，残留的血迹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釉色。
他沉默地站着，青衫在谷口带着血腥味的风中微微拂动。身后，是幽深黑暗、通往未知生路的断魂谷。身前，是尸横遍野、如同鬼蜮般的谷口。
过了片刻，他抬起左手，用指腹，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拂过厚背砍刀刀身上那第八道崭新的、深刻的崩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怪异的专注。
然后，他手腕一翻，将那柄染血的、象征着一条铁汉最后托付的厚背砍刀，稳稳地扛在了自己看似单薄的肩头。
刀柄上，赵铁鹰残留的体温似乎还未完全散去。
李宁宴转身，不再看那片尸山血海，一步踏入了断魂谷深沉的黑暗之中。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谷口回荡，渐渐被更深处奔涌的暗河轰鸣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