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吃。一股馊抹布味。”
李宁宴嫌弃的声音在死寂的兽笼区回荡,像一颗石子投入粘稠的血潭。笼子里,陈惊鸿蜷缩在角落,枯瘦的手指死死抠着生锈的铁条,那双蒙着血污的大眼睛透过指缝,死死盯着笼外那个轻易吞噬了恐怖虫潮的高大背影。恐惧依旧占据着瞳孔,但深处,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火苗,正艰难地摇曳着——那是名为“希望”的东西。
“惊鸿!”林婉儿第一个反应过来,软剑“呛啷”归鞘,扑到笼门前。看着女孩脚踝上深可见骨、溃烂流脓的镣铐伤口,她心如刀绞,声音都在发颤:“别怕!我们来救你了!阿箬!快!”
“来了!”阿箬像只灵巧的狸猫窜到笼边,小手麻利地掏出几根细长的银针,看也不看那布满倒刺的粗重镣铐,银针闪电般刺入陈惊鸿脚踝周围的几个穴位。“忍着点小丫头!先封住痛觉和毒血!”她一边施针,一边飞快地从腰间布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玉盒,打开后是几条通体雪白、近乎透明的雪玉蚕。她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条雪玉蚕靠近伤口,口中念念有词。那懒洋洋的小蚕接触到脓血,仿佛被注入了活力,细小的口器张开,开始缓慢而稳定地吸食污血和坏死的组织,同时分泌出淡淡的、带着清凉香气的白色丝雾,萦绕在伤口周围。
沈砚之强忍着肩头毒伤带来的眩晕和恶心,也踉跄着靠近。他看着笼中女孩非人的惨状,又想起自己运河边被追杀的经历,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愤首冲头顶。他猛地抽出那把捡来的短刀,对着粗大的锁链环扣狠狠劈下!
“铛!”火星西溅!短刀崩开一个缺口,锁链纹丝不动!反倒是反震力让他伤口剧痛,眼前发黑。
“没用的!这是精铁寒钢!”阿箬头也不抬地喊,“钥匙!找钥匙!或者…”她看向李宁宴。
李宁宴站在原地,眉头紧锁,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几分。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指尖微微发白。吞噬那蕴含着无数怨毒虫豸的“黑寡妇潮”,并非全无代价。无数细碎、混乱、充满饥饿与恶意的精神碎片,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识海里尖啸冲撞。虽然被他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制,但也带来了剧烈的精神刺痛和难以抑制的烦躁感。他需要时间净化这些污秽的精神残渣。
“钥匙…钥匙在管事房!那个刀疤脸身上!”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被打斗波及、被倒塌的杂物半掩着的龟奴,正惊恐地看着他们,指着兽笼后方那个喷出虫潮的巨大黑洞旁边的一扇小门。“墨…墨玉姑娘把钥匙拿走了…她…她刚才还在后面…”
墨玉!又是她!
林婉儿眼神一厉,当机立断:“沈公子,你守在这里帮阿箬!李公子,我们去找钥匙!” 她知道李宁宴状态不对,但钥匙是救人的关键!
李宁宴没说话,只是强压下识海中的混乱噪音,眼神冰冷地扫向那扇小门,率先迈步。
就在林婉儿紧随其后,准备冲向那扇小门的瞬间——
“轰隆!!!”
兽笼后方那个喷出虫潮的巨大黑洞,毫无征兆地再次猛烈爆炸!这一次,炸开的不是砖石,而是浓烈到化不开的、墨绿色的毒雾!毒雾如同拥有生命的怪物,翻滚咆哮着瞬间充斥了整个兽笼区!视线被彻底遮蔽!一股辛辣刺鼻、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恶臭扑面而来!
“闭气!是腐骨瘴!”阿箬尖叫示警,同时飞快地掏出一颗碧绿色的药丸塞进陈惊鸿嘴里,自己也含了一颗。
林婉儿反应极快,立刻屏住呼吸,软剑舞出一片剑幕护住头脸!但毒雾的腐蚀性远超想象,剑幕触及毒雾,竟然发出“滋滋”的声响,剑身的光泽都黯淡了几分!
沈砚之猝不及防,吸入了少许毒雾,顿时感觉喉咙如同火烧,眼前阵阵发黑,胸口烦闷欲呕!他强撑着挥刀挡在阿箬和陈惊鸿身前,嘶声喊道:“小心…咳咳…有毒!”
毒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混乱中,林婉儿只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尖锐的、带着得意和残忍的冷笑!
“血狱要的是活蛊鼎!你们这些碍事的臭虫,也配染指?!”
是墨玉的声音!来自屋顶!
“不好!她的目标是惊鸿!”林婉儿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这毒雾不仅是攻击,更是掩护!她不顾毒雾腐蚀,强行催动内力,软剑化作一道银龙,循声刺向屋顶!但毒雾严重干扰了感知,剑光落空!
几乎在同一时刻!
“咔嚓!咔嚓!咔嚓!”
三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在兽笼方向响起!紧接着是阿箬又惊又怒的尖叫:“我的蚕!我的雪玉蚕!该死的!她砍断了锁链!”
浓稠的毒雾被一股劲风短暂撕开一道缝隙!林婉儿模糊地看到,一道鬼魅般的黑色身影(墨玉)如同壁虎般贴在兽笼顶部,手中双刀快如闪电,精准地斩断了连接笼顶铁链的三处关键锁扣!那副沉重的、锁着陈惊鸿脚踝的镣铐,连同固定在笼顶的精钢链条,带着刺耳的摩擦声轰然坠落!
“啊——!”陈惊鸿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被下坠的沉重镣铐猛地拉扯向下!
而墨玉的身影,如同捕食的夜枭,借着下坠之势,精准地俯冲而下!一只戴着黑色鳞甲手套的手,如同铁钳般抓向陈惊鸿瘦弱的脖颈!
“休想!”阿箬目眦欲裂!她不顾毒雾,猛地一拍腰间布袋!一道金光如同离弦之箭激射而出,首扑墨玉抓向陈惊鸿的手腕!正是她的本命金蚕蛊王!
墨玉似乎对阿箬的蛊虫有所忌惮,抓向陈惊鸿的手势微微一滞,另一只手中的短刀闪电般劈向金光!
“叮!”一声脆响!金蚕蛊王被刀锋劈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金光黯淡地倒飞回阿箬身边!但这一阻,也为陈惊鸿争取了微不足道的一瞬!
就是这一瞬!
一道快到极致的血色身影,撕裂了浓稠的毒雾!是李宁宴!
识海中的精神刺痛如同无数钢针攒刺,吞噬虫潮带来的污秽感更是让他烦躁欲狂。但陈惊鸿那一声短促的尖叫,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精神世界的混乱噪音。他可以容忍污秽,可以忍受噪音,但他厌恶这种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地欺凌弱小的行为!尤其是,目标还是一个刚刚燃起一丝求生之火的孩子!
“找死!”
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李宁宴蝠翼猛地展开,覆盖上一层暗沉的武装色,如同两柄巨大的血色铡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地斩向墨玉的后背!速度之快,力量之猛,让周围的毒雾都被瞬间排开,形成一片短暂的真空!
墨玉显然没料到李宁宴在吞噬虫潮后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速度!她感受到背后那毁灭性的锋芒,脸色终于变了!再也顾不上去抓陈惊鸿,她身体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角度猛地拧转,双刀交叉护在身前,同时口中喷出一大团闪烁着诡异蓝芒的磷粉!
“轰!”
蝠翼裹挟的武装色巨力狠狠斩在墨玉交叉的双刀上!
“铛——咔嚓!”
刺耳的金铁碎裂声响起!墨玉手中那两把显然非凡品的精钢短刀,竟被硬生生斩断!断刃如同废铁般飞射出去!恐怖的冲击力透体而入,墨玉闷哼一声,如同被高速行驶的列车撞中,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拉出一道凄厉的弧线!
而她那喷出的磷粉,在接触到李宁宴蝠翼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蓝白色火焰!火焰带着阴冷的气息,疯狂地附着在蝠翼上燃烧!
李宁宴看都没看燃烧的蝠翼,甚至没有追击倒飞的墨玉。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抓住正在坠落的陈惊鸿!
蝠翼一振,燃烧的蓝火被狂暴的气流震散大半!他的身影如同血色闪电,在陈惊鸿即将重重摔在布满虫尸和污秽的地面之前,一把抄住了她瘦小的身体!
入手冰凉,轻得像一片羽毛。女孩在他怀里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惊弓之鸟。
“别怕。”李宁宴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动作却异常稳定。他单手抱着陈惊鸿,蝠翼再次震动,荡开残余的毒雾和火焰,稳稳落回地面,正好落在阿箬和林婉儿身边。
“惊鸿!”林婉儿一把接过惊魂未定的女孩,紧紧抱住,感受着她瘦小身体传来的剧烈颤抖,心疼得无以复加。
阿箬立刻上前检查陈惊鸿的状况,小脸紧绷:“惊吓过度,脚踝伤得更重了!但命保住了!”
沈砚之也挣扎着靠过来,看着安然无恙的陈惊鸿,长长松了口气,肩头的伤痛似乎都轻了几分。他看向李宁宴的目光,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更深的敬畏。刚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救援,快到超越他视线的捕捉,那是真正的神魔之力!
“咳咳…”墨玉撞在远处的墙壁上,滑落在地,又咳出几口鲜血。她胸前衣衫破碎,露出里面一件闪烁着暗金色光泽的软甲,正是这件宝甲救了她一命,但软甲上也留下了一道深深的凹痕,显然受损不轻。她抬起头,那张冷艳的脸上此刻沾满血污和灰尘,看向李宁宴的眼神充满了怨毒、震惊,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好…好得很!不愧是血狱老祖点名要的‘血食’!够劲!”墨玉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嘶哑却带着疯狂的笑意,“可惜…你救得了她一次,救不了她一世!血狱要的活蛊鼎,谁也护不住!”
她的目光扫过李宁宴怀中瑟瑟发抖的陈惊鸿,又看了看严阵以待的林婉儿等人,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她猛地一甩手,几颗黑色的圆球砸在地上!
“嘭!嘭!嘭!”
圆球爆开,释放出更加浓烈、更加刺鼻的紫色毒烟!瞬间将她的身形彻底淹没!
“想跑?!”林婉儿厉喝,软剑就要刺出。
“别追!烟里有‘蚀魂蛊’!沾上就完蛋!”阿箬急忙拉住林婉儿,小脸凝重地看着那翻滚的紫色毒烟。她的几只碧磷引试图飞入烟雾追踪,刚一接触,便发出凄厉的嘶鸣,瞬间化为几缕青烟消散!
毒烟翻滚,墨玉的气息迅速消失在见闻色的感知边缘。
“该死!”林婉儿恨恨地跺了跺脚。
就在众人以为墨玉己经遁走之时,那翻滚的紫色毒烟中,突然传来墨玉最后一声尖利的长笑,充满了得意和挑衅:
“李宁宴!想要这丫头活命,拿‘丙字七号’水牢里的东西来换!记住,是活的!否则…就等着给她收尸吧!哈哈哈…!”
笑声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屋顶的方向。紫色的毒烟也缓缓散去,只留下一片狼藉和刺鼻的气味。
兽笼区一片死寂。只有陈惊鸿压抑的啜泣声和林婉儿沉重的呼吸声。
李宁宴站在原地,蝠翼缓缓收回。他脸色苍白,眉头紧锁,识海中吞噬虫潮带来的精神污染和刚才强行爆发带来的消耗,如同两股逆流在他体内冲撞。他抬手按着额角,指尖冰凉。墨玉最后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耳朵。
丙字七号水牢…又是这个地方。
“李公子,你怎么样?”林婉儿注意到李宁宴的异常,担忧地问。
李宁宴没回答,只是目光冰冷地扫过墨玉消失的方向,又落在怀中陈惊鸿颈间那个歪歪扭扭的平安结上。他缓缓伸出手,不是去安抚女孩,而是从她紧紧攥着的小拳头里,抠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沾着污泥和血渍的…铜钥匙。钥匙的柄部,刻着一个模糊但依稀可辨的编号——“丙七”。
钥匙的边缘,还沾着几丝蓝绿色的、湿滑的苔藓。
与此同时,沈砚之忍着伤痛,正蹲在墨玉刚才撞墙的地方,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挑起一片被撕扯下来的黑色衣角。衣角的布料很特殊,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能看到上面用极细的金线绣着一个模糊的标记——一座被三道波浪环绕的山峰。
“林小姐!你看这个!”沈砚之将衣角递给林婉儿,“和之前在锦绣庄接应点附近发现的染血布片标记一样!”
林婉儿接过布片,看着那山峰与波浪的标记,再结合墨玉提到的“丙字七号水牢”,以及李宁宴手中的“丙七”钥匙,一条清晰的线索链在她脑中瞬间形成!
“丙字七号…水牢…”她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锐利的光芒,“钥匙…标记…还有这苔藓…”她蹲下身,仔细查看钥匙上那几丝蓝绿色的苔藓,又凑近闻了闻,一股清冽冷泉特有的气息隐隐传来。
“阿箬,你认得这种苔藓吗?”林婉儿将钥匙递给阿箬。
阿箬接过钥匙,小鼻子凑近苔藓嗅了嗅,又用手指捻了捻,肯定地点点头:“错不了!这是‘冷泉石衣’,只长在姑苏西山深处、终年寒泉流淌的溶洞石壁上!别处根本没有!”
“西山…冷泉…”林婉儿猛地站起身,目光灼灼,“丙字七号水牢,就在西山!而且必然连通着地下冷泉!”
她看向李宁宴,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决断和一丝恳求:“李公子,惊鸿必须救!水牢也必须探!我父亲…很可能就在那里!”
李宁宴的目光从钥匙上的苔藓移开,落在林婉儿写满焦急和坚定的脸上,又扫过沈砚之肩头渗血的伤口和阿箬疲惫的小脸,最后定格在怀中陈惊鸿那双依旧充满恐惧、却死死攥着他衣襟不放的小手上。
识海中的刺痛还在持续,污秽的精神残渣如同跗骨之蛆。墨玉的挑衅犹在耳边。还有那该死的、被打断的火锅…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将陈惊鸿塞回给林婉儿,然后从行囊里掏出那口黄铜折叠火锅,在众人愕然的目光中,随手丢给了正捂着肩膀龇牙咧嘴的沈砚之。
“拿着。”李宁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不耐烦,眼神却冰冷地锁定了西山的方向,“找个地方,生火。”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给自己找理由:
“吃饱了,才有力气…拆了那破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