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暗桩惊变

2025-08-24 5831字 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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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混合着干净布匹的气息。萤石嵌在墙壁上,散发着恒定而柔和的白光,照亮了王叔苍白却平稳的脸,也照亮了林婉儿手中那块冰冷沉重的盘蛟铜牌。铜牌边缘染着陈西海干涸的血迹,岭南、白月璃、陈惊鸿这几个字,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赶紧吃。”李宁宴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平淡无波,却像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石室的凝滞。他背对着众人,站在那方狭小的透气孔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最后一点星光也被厚重的云层吞没。他的背影挺拔,却莫名透着一股与石壁融为一体的孤寂。“吃完赶路。”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味烤鱼的油脂香气,又似乎在思考下一站的目标,然后才慢悠悠地补充道,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期待:

“下个目标是火锅。我调麻酱给你们开眼。”

角落里,阿箬正小心翼翼地往一个精致的玉盒里放置几条近乎透明的雪白小蚕——雪玉蚕。她一边放,一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揉着肚子,大眼睛滴溜溜转,最终忍不住凑到刚咬了一口烤鱼的林婉儿身边,压低声音,充满困惑和期待地问:“喂,林姐姐,那个大个子...他说的麻酱...是什么宝贝?比我的‘千虫引’还厉害吗?吃了真能开眼看见鬼魂?”

林婉儿被问得一愣,随即莞尔,低声解释:“不是毒药蛊虫,是一种...嗯...蘸料,用来配火锅吃的。”

“蘸料?”阿箬更迷惑了,小脸上写满了问号。

旁边的沈砚之刚喝了一口热粥,闻言差点呛到,憋着笑连连摇头:“非也非也,阿箬姑娘,李兄之意,是说他的麻酱调味功夫独步天下,能让人眼界大开,尝到前所未有的美味。”他尽量文绉绉地解释,但眼底也带着一丝对未知美味的期待。

阿箬恍然大悟,随即撇撇嘴:“切,我还以为是什么厉害东西呢!不就是吃的嘛!能有我烤的‘百味蝎’香?”话虽如此,她那不停瞟向李宁宴手中烤鱼的眼神,却出卖了她的口是心非。她刚把玉盒盖好,递给林婉儿,正要再强调一遍这雪玉蚕得用带露水的七星草喂养——

“砰!砰!砰!”

沉重、急促而带着某种特定节奏的撞击声,猛地从头顶上方传来!不是暗号,更像是有人在用身体狠狠撞击通往地面的厚重暗门!

石室里瞬间落针可闻。王叔在昏迷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震动,眉头痛苦地蹙紧。阿箬像受惊的小鹿般跳了起来,手己经按在了腰间鼓囊囊的布袋上,里面传出细碎的虫鸣。沈砚之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那把捡来的短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陈西海在另一张床榻上发出模糊的呻吟。

林婉儿霍然起身,动作快得带翻了身下的矮凳,发出“哐当”一声响。她手中的玉盒险些脱手,被她死死攥住。她看向林风——那个刚刚安置好陈西海,正在角落低声吩咐一名护卫去准备食物的精悍汉子。

林风反应更快,在撞击声响起的第一时间,他己如同猎豹般无声地窜到了通往地面的暗道口下方,侧耳倾听,右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刀刀柄上,眼神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惊疑不定的众人。他的目光尤其在李宁宴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深深的敬畏,最后落在林婉儿身上,微微摇头,示意并非约定的联络信号。

撞击声变得更加狂暴!“咚!咚!咚!”每一下都像砸在众人的心脏上,暗门上方簌簌落下灰尘。紧接着,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嘶吼穿透了厚重的门板,模糊地传了下来:

“小…小姐!开门!是…是我…林风!快…快啊!” 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濒死的急迫和绝望。

“林风?”林婉儿瞳孔骤缩,林风不是应该在外面警戒和安排撤离路线吗?怎么会用这种方式回来?她看向暗道口的林风,那个林风脸色铁青,对她做了个“危险”的手势,同时身体紧绷,做出了迎敌的姿态。

“下面…有…有叛徒!锦绣庄…暴露了!” 上方林风的嘶吼断断续续,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喘息,仿佛肺叶都被撕裂了,“薛蟠…薛蟠的人…堵死了所有出口…快…开…”

“叛徒”二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林婉儿的心脏。锦绣庄!林家在这姑苏城经营多年、最为隐秘的暗桩!怎么可能暴露?她猛地扭头,目光如电,扫过石室里每一个人的脸——精明的陈掌柜、几名沉默的护卫、懂医的伙计…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是谁?

“别动。”李宁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石室里骤然升起的骚动和恐慌。他甚至没有回头,依旧背对着众人,站在透气孔前,仿佛外面无边的夜色比石室里的生死危机更有吸引力。但他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心沉到了谷底:“上面那个,快死了。血腥味很浓,至少三处致命伤。后面…跟着至少三十个,脚步很沉,带着铁器味。”

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某种味道,然后才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还有…蟹粉小笼的味道。啧,沾了血,糟蹋了。”

蟹粉小笼!

林婉儿脑中仿佛炸开一道惊雷!她瞬间明白了!这处暗桩极其隐秘,食物补给都是通过特定渠道送入,外人绝不可能知晓具体细节。唯一可能暴露口味的,只有负责采买的人!她冰冷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角落里一个身材微胖、此刻正努力缩着身子,脸色惨白如纸的中年男人——负责外采的副掌柜,陈贵!

“陈贵!”林婉儿的声音冷得像冰河裂开,“是你!”

“不…不是我!小姐!冤枉啊!”陈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汗珠大颗大颗地从他额头上滚落,眼神躲闪,不敢与林婉儿对视。

“砰——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伴随着木材碎裂的刺耳声音!不是暗门被撞开,而是暗门旁边一块伪装成墙壁的石板猛地向内爆裂开来!碎石和烟尘弥漫中,一个血人般的身体裹挟着碎木和石块,像破麻袋一样从破口处滚落下来,重重地砸在石室中央的地面上,溅起一片尘土和血花!

正是林风!

他浑身浴血,胸腹间插着半截断箭,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最骇人的是右肩至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皮肉翻卷,鲜血正汩汩地往外涌。他挣扎着抬起头,脸上糊满了血污和尘土,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受伤的孤狼,死死地看向林婉儿的方向,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却清晰的气音:

“小…小姐…副掌柜…陈贵…是薛蟠…埋了十年的钉子…蟹…蟹粉小笼…是他…露的口风…” 他每说一个字,嘴里就涌出一股血沫,眼神开始涣散,“外面…围死了…快…快…”

他的话没能说完,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他滚落的地方,留下一条刺目的血痕。

“林风!”林婉儿失声惊呼,就要扑过去。

“别过去!”守在暗道口的那个林风厉喝一声,身形如电,抢先一步扑到血人林风身边,探了探鼻息,又迅速检查了一下伤口,脸色更加难看,“还有气!但伤太重了!”

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钉在了跪在地上的陈贵身上!愤怒、鄙夷、杀意,几乎要将他洞穿!

陈贵面无人色,知道再也无法抵赖,猛地抬起头,脸上不再是恐惧,而是扭曲的疯狂和怨毒:“是我!又如何?十年!老子给林家当牛做马十年!还不如薛爷随手赏的零头!你们林家完了!长安都让人端了老窝,还在这江南充什么大尾巴狼!哈哈…呃!”

他的狂笑戛然而止,变成一声短促的闷哼。

没有人看清李宁宴是怎么动的。

上一刻,他还站在透气孔前,背对着众人。下一刻,他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陈贵的面前,仿佛他原本就站在那里。

陈贵只觉眼前一花,一只沾着些许烤鱼油脂、骨节分明的大手就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双脚离地,徒劳地蹬踹着。

李宁宴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被打扰了清静、看着污秽之物的冰冷厌烦。“吵死了。”他的声音不高,却让石室里的温度骤降。他微微歪头,看着陈贵因窒息而涨成猪肝色的脸,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我的蟹粉小笼,你也配糟蹋?”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陈贵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向一边,狂乱的眼神瞬间凝固、放大,然后彻底失去了神采。李宁宴随手一甩,像扔一袋垃圾般将他肥胖的身体甩飞出去,重重地撞在石壁上,又软软地滑落在地,再无动静。石壁上留下一片刺目的血迹。

干脆,利落,漠然。

整个石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油灯灯芯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林风(血人)和重伤王叔微弱的呼吸声。

沈砚之握着短刀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震撼和……敬畏!他亲眼看着那个在运河边谈笑间碾碎强敌、在画舫上智破赌局、又在水寨中硬撼毒弩的男人,此刻杀人如同拂去一粒尘埃。那是一种超越了凡俗力量、近乎神魔的冷酷与强大!运河边徒手碎钢刀的恐怖画面再次清晰浮现,但这一次,那冰冷的眼神不再是恐惧的源头,反而带来一种扭曲的安全感——只要他在,天塌下来似乎也能顶住!沈砚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握刀的手反而更稳了,他一步跨出,挡在林婉儿身前,目光灼灼地看向李宁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李…李兄!外面强敌环伺!沈某不才,愿为先锋,拼死守门!请李兄示下!”

他第一次,用上了“李兄”这个称呼,将心底的恐惧彻底转化为了对绝对力量的敬畏与追随的决心。

阿箬也被李宁宴这雷霆手段惊得小嘴微张,但随即,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里反而爆发出一种异样的光彩。她猛地一拍腰间鼓鼓囊囊的布袋,几只通体碧绿、闪烁着磷光的甲虫嗡嗡地飞了出来,在她指尖盘旋。“对!怕什么!我的‘碧磷引’正好饿了!让它们去探探路,看看到底是哪些不长眼的混蛋,敢打扰我们吃火锅!”她的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兴奋,仿佛这不是生死危机,而是一场刺激的游戏。

李宁宴甚至没有看沈砚之和阿箬,他的目光落在了地上那个血葫芦般的林风身上,又扫了一眼石壁破口外隐约传来的沉重脚步声和金属摩擦声。他随意地甩了甩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只是捏死了一只聒噪的苍蝇。他微微侧头,对着林婉儿的方向,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人,你救。”他指的是地上濒死的林风。“路,我开。”

说完,他不再理会任何人,迈步走向那被撞开的破口。外面,火把的光亮己经透过弥漫的烟尘隐约透了进来,嘈杂的呼喝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越来越近,像潮水般涌来。

“里面的反贼听着!薛爷有令!交出沈砚之、林婉儿,还有那个吃包子的妖人!饶你们全尸!”一个粗犷嚣张的声音从破口外传来。

李宁宴的脚步在破口边缘顿住。他微微眯起眼,似乎在辨认外面的声音。然后,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刚才扼杀陈贵的那只手掌。掌缘还残留着一点陈贵油腻皮肤上的污迹,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属于蟹粉小笼的油腻汤汁。

他低头,轻轻嗅了嗅指尖。

“啧。”一声轻蔑的咋舌,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石室。

下一刻,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只有一道快到极致的残影,如同撕裂夜色的黑色闪电,猛地从破口处飚射而出,冲入了外面摇曳的火光与重重包围之中!

“啊——!”

“什么东西?!”

“拦住他!”

“呃啊——!”

一连串短促凄厉的惨叫、兵刃折断的脆响、骨骼碎裂的闷响,如同爆豆般瞬间在破口外炸开!速度快得让人根本无法分辨战况!石室里的人只看到外面火光剧烈晃动,人影疯狂地扭曲、倒下,鲜血如同泼墨般溅射在破口边缘的石壁上,迅速染红了一大片!

沈砚之看得热血沸腾,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气冲上胸膛。他猛地一跺脚,对着阿箬低吼:“阿箬姑娘!放蛊!我为你护法!守住门口!”

“好嘞!”阿箬脆声应道,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几只碧磷引如同得到指令的绿色闪电,“嗖”地一声从破口处钻了出去,瞬间没入外面混乱的战场和更深的黑暗甬道中。

林婉儿强压下心头的震撼和担忧,知道此刻每一秒都关乎生死。她迅速扑到血人林风身边,撕开他染血的衣襟,对旁边吓呆的懂医伙计厉声道:“金疮药!烈酒!快!他不能死!”她又看向守在暗道口的林风,“你!带两个人,把王叔和陈帮主挪到最里面!快!”

石室里瞬间从死寂变成了高速运转的战场。沈砚之紧握短刀,死死盯着破口外那片修罗地狱般的景象,耳中充斥着外面不断传来的惨嚎和李宁宴那如同鬼魅般飘忽不定、每一次闪现都带起一片血雨腥风的身影。敬畏如同岩浆,在他心中沸腾,烧尽了最后一丝恐惧,只剩下一个念头:跟上他!追随他!

阿箬闭着眼睛,小脸绷紧,通过碧磷引的视野感知着外面错综复杂的甬道和更多从不同方向涌来的敌人。“右边岔道!又来了一队!二十人!有强弩!”她急促地报出信息。

就在这时,破口外那令人牙酸的杀戮之声骤然一停!

火光摇曳中,只见李宁宴的身影静静地立在破口外几步远的地方。他脚下,横七竖八地躺倒了十几具身着黑衣、死状各异的尸体,鲜血在他脚下汇成了小小的溪流。他身上那件普通的布衣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污,但他本人却毫发无损,甚至连呼吸都未曾紊乱。他背对着石室,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手掌。

手掌上,那点油腻的汤汁和污迹,己被敌人的鲜血覆盖、冲刷,只剩下刺目的猩红。

他甩了甩手,几滴血珠飞溅出去,落在旁边一具尸体的脸上。

“脏了。”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火光映照下,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因为被打扰而生的不耐。他的目光,越过破口,扫过石室里严阵以待的沈砚之、闭目感知的阿箬、正在全力救治林风的林婉儿和伙计,最后落在了那口刚刚被李宁宴从行囊里掏出、此刻正静静躺在角落里的黄铜折叠火锅上。

“阿箬。”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后续敌人逼近的脚步声和石室内的忙碌声。

“啊?在!”阿箬猛地睁开眼。

“你的虫子,”李宁宴的目光依旧落在铜锅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找到最肥的那条‘鱼’(指薛蟠或重要头目)了吗?”

阿箬一愣,随即小脸上绽放出兴奋又带着点狡黠的笑容,她用力点头,指尖一只碧磷引翅膀急速震动,发出细微的嗡鸣,指向黑暗甬道深处的一个方向:

“找到了!最大最肥的那条‘黑鱼’,正缩在老鼠洞里发抖呢!我的小宝贝们盯得死死的,他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