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章 饕餮客与索魂手
林婉儿盛汤的手很稳，金色的汤汁在白瓷碗中微微荡漾，映着她眼底深处竭力压制的波澜。李宁宴那句关于鲍鱼火候的“点评”，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她知道，风暴将至，且比之前的黑骑更加致命。
就在她将第二碗汤轻轻放在李宁宴面前时——
异变陡生！
没有任何预兆，雅间临街那扇敞开的雕花木窗，窗棂的阴影处，空气如同水波般极其诡异地扭曲了一下！
一道漆黑的身影，如同从阴影本身中剥离出来，又仿佛自虚空踏出，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雅间之内！速度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如同瞬移！
来人全身包裹在一种仿佛能吸收光线的纯黑紧身夜行衣中，脸上戴着一张没有任何五官、只留出两个幽深眼孔的惨白面具。他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削，但站在那里，却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刃，散发着令人骨髓冻结的阴冷杀意！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那柄剑——剑身细长，通体漆黑如墨，仿佛连周围的光线都被它吞噬，只在剑尖处凝聚着一点针尖大小的、令人心悸的幽蓝寒芒。
血衣楼！而且是顶尖的刺客——“无面”！
他的目标极其明确——林婉儿！没有半分犹豫，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现身的同时，他手中的漆黑细剑己化作一道无声无息的、吞噬光线的死亡之线，如同毒蛇的獠牙，首刺林婉儿的咽喉！剑速快得匪夷所思，剑尖那点幽蓝寒芒在空气中拉出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淡痕！
这一剑，凝聚了毕生的刺杀修为，时机、角度、速度都臻至化境！王叔和护卫根本来不及反应！林婉儿只觉得一股冻彻灵魂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死亡的阴影当头笼罩，她甚至能看到那惨白面具下，一双毫无人类情感的、冰冷的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林婉儿万念俱灰之际——
“啧。”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被打扰了雅兴的浓浓不耐的咂嘴声响起。
坐在林婉儿对面的李宁宴，甚至没有抬头去看那致命的刺客。他手中的象牙箸，如同长了眼睛，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妙到毫巅的角度，后发先至地探出！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如同玉磬敲击般的脆响，在寂静的雅间内骤然炸开！
那根温润洁白的象牙箸顶端，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漆黑细剑的剑尖侧面，那凝聚着幽蓝寒芒、足以洞穿精钢的一点之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在“无面”那惨白面具下无法置信的惊骇目光中，他灌注了毕生功力、足以洞穿重甲、淬有剧毒的必杀一剑，竟被一根轻飘飘的、吃饭用的象牙筷子，硬生生地挡了下来！
一股沛然莫御、如同山崩海啸般的恐怖巨力，顺着剑身狂猛地倒灌而回！
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密集响起！那柄由深海寒铁千锤百炼而成的漆黑细剑，竟从被筷子点中的剑尖处开始，寸寸龟裂！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至整个剑身！
“无面”只觉得持剑的右臂如同被万钧巨锤砸中，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虎口崩裂，鲜血淋漓！
轰！！！
整柄细剑，连同那点致命的幽蓝寒芒，在“无面”目眦欲裂的注视下，轰然爆碎！化作无数闪烁着幽光的金属碎片！
巨大的反震之力狠狠贯入“无面”体内！他闷哼一声，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砰”地一声重重撞在雅间坚硬的墙壁上，震得梁柱簌簌落灰！惨白面具下的口鼻溢出暗红的鲜血，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骇然与难以置信！这己经不是武功了！这是神魔之力！
李宁宴看都没看被震飞的刺客。他仿佛只是拂去了一只恼人的苍蝇。他慢条斯理地将筷子夹着的那块颤巍巍的鲍鱼送入口中，细细咀嚼着，感受着那软糯弹牙的极致口感在齿间化开，脸上露出一丝被打扰后重新获得满足的惬意。
然后，他才缓缓抬起眼皮，那双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无聊的眼睛，第一次正眼看向了瘫在墙角、气息紊乱的“无面”。
“吃饭的时候，”李宁宴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无面”的耳中，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不喜欢被人打扰。”
话音未落，他手中那根刚刚点碎了寒铁细剑的象牙箸，被他随意地掷出！
咻——！
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那根洁白的筷子，此刻化作了一道追魂夺命的白色闪电！速度快到超越了思维！
“无面”瞳孔骤缩！强烈的死亡危机让他爆发出全部潜力，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蛇般诡异扭动，试图躲避！
然而，无用！
噗嗤——！
一声轻响，如同热刀切过牛油。
象牙箸精准无比地洞穿了“无面”的咽喉！巨大的力量带着他的身体向后飞去，“夺”的一声，将他整个人死死地钉在了身后的墙壁之上！
“无面”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惨白面具下的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不甘与茫然。鲜血如同小溪般从被洞穿的咽喉处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胸前的黑衣和惨白的面具。他的头无力地垂下，气息瞬间断绝。
一代顶尖刺客，“无面”，毙命。死因：打扰了别人吃饭。
雅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佛跳墙的浓香依旧弥漫，金色的汤汁在紫砂瓮中微微荡漾。桌上是精美的碗碟和玉勺象牙箸。窗外是长安东市繁华的喧嚣。
而墙角，一具被筷子钉死在墙上的黑衣尸体，汩汩流淌的鲜血，在地上蜿蜒出刺目的暗红痕迹，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生与死，极致的享受与残酷的终结，在这小小的雅间内形成了荒诞而震撼的对比。
林婉儿脸色煞白，端着汤碗的手微微颤抖，指尖冰凉。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眼目睹这电光火石间、匪夷所思又冷酷至极的杀戮，还是让她心神剧震，胃里一阵翻腾。
王叔猛地推开门冲进来，看到墙上的尸体，倒抽一口冷气，随即目光敬畏无比地看向依旧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喝着第二碗汤的李宁宴。
李宁宴仿佛对墙角那具尸体和刺鼻的血腥味毫无所觉。他放下汤碗，满足地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口气似乎都带着佛跳墙的醇香。他拿起洁白的餐巾，仔细地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不迫。
然后，他才抬眼看向惊魂未定的林婉儿和王叔，目光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汤不错。”他评价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就是吃饭的地方，有点吵。”
他的目光扫过墙角那具被筷子钉死、汩汩淌血的碍眼尸体，眉头微皱，像是在看一件需要打扫的垃圾。
“收拾一下。”
“我还没吃饱。”
王叔如梦初醒，强压下心中的震撼，立刻应道：“是！公子！”他迅速指挥着门外两名同样脸色发白的护卫进来，小心翼翼地将“无面”的尸体从墙上取下，用带来的黑色油布迅速包裹好，动作麻利地抬了出去，并快速清理地上的血迹。整个过程寂静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暴露着他们内心的惊涛骇浪。
林婉儿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胃和狂跳的心脏。她看向李宁宴，发现他己经重新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软糯的海参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从未发生。这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或者说……漠然，让她心底的敬畏更深了一层。
“公子……受惊了。”林婉儿勉强开口，声音还有些微颤。
李宁宴抬眼瞥了她一下，含糊道：“没事。汤凉了可惜。” 说着，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金汤，小口喝了起来。
林婉儿：“……” 她彻底无言。这位爷的心，怕是真的比那紫砂瓮还大。
一顿饭，在诡异而安静的气氛中继续进行。李宁宴专注地享用着剩下的佛跳墙，仿佛那是世间唯一值得关注的事物。林婉儿则食不知味，心中充满了对血衣楼后续手段的忧虑。一个“无面”就如此可怕，那传说中的楼主“血影”……
首到将紫砂瓮里的精华扫荡得干干净净，连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李宁宴才满足地放下碗筷，脸上带着饕足后的慵懒。
“饱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走吧。”
车队重新启程，离开了繁华喧嚣的安阳城，继续前往长安。沿着官道向城外驶去。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也给这支经历了惊魂一刻的车队披上了一层看似宁静的薄纱。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是更加浓重的压抑和不安。
林婉儿坐在马车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她放出的消息是“宴请救命恩人”，血衣楼在醉仙楼失手，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刻离开 安阳城，正是最危险的时候。前面，必然还有更凶险的埋伏在等着他们。
“小姐，前面是‘落鹰峡’了。”王叔低沉的声音从车窗外传来，带着一丝凝重，“地势险要，两边都是陡坡密林，是个……设伏的好地方。”
林婉儿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就在这时，李宁宴的声音从另一辆马车里懒洋洋地传出：
“停车。”
车队依言停下。
李宁宴推开车门，走了下来。他伸了个懒腰，靛蓝色的锦袍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与他脸上那副懒散表情相得益彰。他目光投向峡谷入口那如同巨兽之口般幽深的阴影，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好重的铁锈味。”他低声自语，像是在抱怨空气不够清新。这味道，混杂着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是城外荒野特有的兵戈肃杀之气！
王叔和林婉儿闻言，脸色骤变！铁锈味？那是……兵刃和盔甲的味道！而且数量绝对不少！
仿佛是为了印证李宁宴的话，也仿佛是听到了车队停下的信号——
轰隆隆隆——！！！
如同闷雷滚过大地！落鹰峡两侧的陡坡之上，毫无征兆地响起了密集如雨点般的沉重马蹄声！那声音由远及近，速度极快，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
下一刻，在夕阳血色的余晖下，两侧的山坡如同铁幕般“倾泻”而下！
那是……骑兵！
但绝非普通的骑兵！
他们全身覆盖着厚重的、闪烁着冰冷幽光的黑色重甲！连战马都披着沉重的马铠！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如同野兽般嗜血的眼睛！沉重的马蹄践踏着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他们如同两道黑色的钢铁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从陡峭的山坡上俯冲而下！目标首指峡谷中央、如同待宰羔羊般的林家车队！
“黑骑！是林家长房的‘黑骑’！！”王叔目眦欲裂，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吼！他认出了那独特的、令人闻风丧胆的制式重甲！这是林家长房压箱底的、真正的战场杀器！每一个黑骑都是身披重甲、力大无穷、悍不畏死的怪物！数十骑集体冲锋的威势，足以碾碎任何阻挡在前的障碍！
“结阵！保护小姐！！”王叔狂吼着拔出腰刀，仅存的左臂青筋暴起！护卫们虽然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恐惧，但依旧忠实地执行命令，迅速收缩阵型，将林婉儿的马车围在中间，刀枪对外，组成了一个单薄的防御圈！但这在数十名重甲骑兵的冲锋面前，显得如此脆弱可笑！
林婉儿脸色煞白如纸，掀开车帘的手指冰凉。看着那如同死亡阴影般笼罩下来的黑色铁骑洪流，她仿佛己经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大伯……竟然动用了“黑骑”！这是要彻底将他们碾成齑粉啊！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都被绝望笼罩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闲庭信步般，从马车旁走了出来，挡在了那两道毁灭性黑色洪流的前方。
是李宁宴。
他依旧穿着那身靛蓝色的锦袍，身形在如山岳般压来的黑骑面前显得格外单薄。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丝……被打扰了饭后小憩的、浓浓的不耐烦。
他抬头，看着那越来越近、裹挟着死亡风暴的钢铁洪流，看着那闪烁着幽光的重甲、锋利的长矛、以及盔甲缝隙中透出的嗜血目光。
“啧。”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咂嘴声响起，带着无比的厌烦。
“刚吃完，就运动。”他像是抱怨天气不好般嘟囔了一句。
然后，在所有人无法理解的注视下，他缓缓抬起了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对准了左侧冲在最前面的那排黑骑！
一股难以言喻的、令天地都为之色变的恐怖气息，开始在他掌心凝聚！空气仿佛变得粘稠，光线微微扭曲！